找野庙的路途格外漫长,因为三人的分配的目的地很远,所以没有聚拢。到了夜晚,姜枕和谢御也并没有去客栈留宿,因为走进街坊之中,就会听见哀哭声。
这次的鬼影带走了太多人,有小孩失去了双亲,也有双亲失去了独子。只要走进去就能听见嘶声力竭的哭喊声,所以夜晚,姜枕跟谢御是居住在野庙里的。
野庙里很破旧,百年前这,附近就已经没有了住户的人家。而里头供奉的石像仍旧缺了头颅,看不清面貌。
谢御要出去找干柴,姜枕被强行留在了这儿,只能绕着石像走神。
谢御抱着木柴回来的时候,姜枕正在后门的马厩里面。这里没有马匹,放粮的地方也是空的。阴风阵阵,便有些背脊发凉。
“姜枕。”声音清冽如玉。
“在。”
姜枕回到了谢御的身边,左右看没有自己帮得上忙的,便将门扉闭了起来。但窗棂破旧的地方仍旧在漏风,用破布堵住也于事无补。整个庙宇都弥漫着腐朽的味道,灰尘太多,姜枕看着木柴:“烧火会不会更呛?”
谢御道:“会。”
姜枕便挨着他:“但愿不要熏晕过去。”
谢御:“……”
谢御过去的十年都是独自游历在外,失去灵力的事情不是没有遇见过,所以钻木取火的事情做得相当熟练。等那点火星子开始冒了,便用小些的木柴和易燃物填塞,等火团猛地蓬□□来,劈啪作响,再塞长的粗的,便彻底暖和了。
姜枕终于感觉好些,他靠在谢御的肩膀上歪头,无意瞥见了那尊石像。虽然没有头颅,但他的双手却好像是在接旨,看起来很威严,姜枕却总觉得它在盯着自己。
想到这,姜枕有点毛骨悚然,开口打破那噼里啪啦的火柴声:“这是凡尘的将军吗?”
谢御看去,目光又落到姜枕的身上:“不是。”
将姜枕好奇,谢御道:“这是曾经的四家。”
“四家?”
这倒是个遥远,甚至已经飘渺的名字。姜枕离开南海快要有四月,提及到四家的他却只见过一次,导致他现在都有些忘记了。
但也不代表他不知道:“天道下的四家?”
谢御道:“嗯。”
姜枕道:“那这供奉的是哪家?”
谢御道:“四家末尾,齐家长子。”
“哦……”姜枕道,“现在都不供奉了吧。”
说起四家,这背后的渊源太久、并不值得细说。万物初生时,百姓最先汇聚,在天道管辖下形成的第一个门派是:谢。
谢家能和天道对话,也便是最早期的“仙”,但那会儿并没有神仙的一说,更何况凡人有七情六欲,也不能让他们成为符合高位的人。所以被称为“掌祭”,在谢家同天的领导下,逐渐诞生出金,齐,叶,三家,为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个“门派”,而最早期的修士,就是由他们那里所出。
而现在已经过万年,姜枕如果没记错树妖说的话,那便是谢家避世,其他三门派也逐渐不出现在人的视野里。
姜枕想起了谢御的谢字,有点呆。
谢御道:“嗯,少了。”
谢御道:“四十一年前,谢家满门陨落在一场大火之中,无人生还。金家接着隐退,叶和齐两派闹了矛盾。”
姜枕托着腮,感觉自己在听树妖讲话,有些昏昏欲睡:“什么矛盾?”
谢御的双眸微闪,道:“叶家长子砍断了齐少主的手臂。”
“……”有点血腥。
姜枕倏地清醒了。
他现在脑子里有一个想法,谢御不会是谢家的子嗣吧?毕竟谢御的身份不明,可过去是那样的风光,有一个不为人知且神秘的身份和背景是定然的。
但姜枕不敢问,他也不清楚那些老祖有没有把谢御的事情全部抖露出来。目前看来,就算是抖露了也不知道,因为姜枕不是修士,他只是一只被排挤的妖。
姜枕摸着避风云,呆愣,谢御道:“不是。”
“……”姜枕的手僵住,“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谢御:“嗯,你的心事都写在脸上。”
说罢,他轻轻地碰了下姜枕的脸颊。
夜里很是漆黑,坍塌的石像早已被烟尘覆盖成土灰色,上面汇聚了些白色的蜘蛛网。开裂的墙缝被塞满了稻草与破布,火光映照上去,显得像腐朽的人皮。
闷烧的湿柴发出嘶哑爆裂声,焦糊味与朽木潮气纠缠升起,灰尘随着呼吸钻入喉管,姜枕没忍住地咳了两声,避开谢御的目光。
谢御轻拍着他的脊背:“还好吗?”
“还好。”姜枕艰难地说。
谢御道:“我去找些水来。”
姜枕举手:“我去吧。”
谢御道:“一起。”
姜枕当然不会拒绝,他跟着谢御出去找水,但其实也是找到家看上去没那么悲凉的人家买了水囊,又接了刚烧好不久的水,灌满后才回到野庙里。
谢御还格外买了一床地席和被褥,姜枕要帮他拿,但被拒绝了。
窗棂是没有被堵严实的,谢御将地席铺在地上,把被子卷上去的时候,破洞漏今的阴风卷起香案的积灰,与柴火焦烟混成呛人的浊物。
谢御也没忍住地咳了两声。
姜枕稀奇地看向他。
老实说,人对谢御的开发还不足一。
姜枕凑过去,把香案推远了一点,一边道:“你没事吧。”
“无妨。”
姜枕却发现谢御的脸上有层香灰,看起来有些脏,他将袖子往外扯了些,因为谢御极高,姜枕顺势半跪了下去,谢御便俯下脸。
姜枕轻柔地给他擦去灰尘,才松了手道:“好了。”
谢御安静地看着他。
姜枕有些紧张,把袖子松开,整个人都坠在被褥里面,看起来很温顺,像一只小宠。
谢御掰了下他的脸颊,低下头。姜枕已经熟能生巧了,比起害羞,他决定自己率先出击,可刚要碰上彼此的嘴唇,谢御却侧过脸,轻轻地跟他蹭了下鼻子。
姜枕的脸瞬间红了。
“在想什么?”谢御的嗓音低哑,似乎隐约有些笑意。
“什么都没想!”姜枕不承认了。
谢御:“嗯。”
他再次垂头,跟姜枕碰了下嘴唇:“我想好了。”
姜枕:“……”
姜枕背过身去。
将夜晚要睡的被褥收拾好,木柴燃烧升起的热气让野庙里有些灼热。更何况姜枕刚收拾完东西,居然出了点汗,他要去窗棂那吹冷风,却听到一阵模糊的哭喊声。
姜枕阖上眼睛,心里有些难受。
正在此时,火光摇曳的墙面上,突然出现一双尖锐的鬼爪,不仅如此,它的半边头颅也裸露了出来,头应该缺了一半,有着丝线般的影子往下坠落,应该是口涎,它跃跃欲试地朝那道人影的脖颈伸去。
砰!
姜枕翻出窗棂,人影消失,谢御将一把削成剑的木棍扔过去,因为力气十足,扎在了破旧的墙面上,鬼修发出“嘶”的一声,尖锐地哀嚎着。
姜枕劫后余生:“……”
他又翻了回去,这次没东西了。他奇怪地道:“不是说鬼影是本体的魂吗、我又没死,怎么……”
谢御道:“来。”
姜枕止住声音,乖巧地去到谢御那边。谢御正在削木柴,现在却张开手臂,姜枕没搞懂,但还是跟他一块儿坐着,被撩起发丝,手掌在他脖颈上摩挲。
姜枕战栗,抖着声音道:“我没受伤。”
谢御却仍旧不放心地多看了两眼:“嗯。”
姜枕被他放开,继而搂在怀中。谢御掀起被褥盖在他的身上,两人坐在里头,愈发暖和。姜枕觉得又有点热了,他没忍住擦了下脸,听到谢御说:“你还有族亲?”
姜枕“嗯?”了声,不明所以:“有。”
谢御道:“她长得像你阿姐?”
姜枕点头:“嗯……”
何止像,就是。
谢御了然,“这样。”
姜枕却不明白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御道:“了解道侣。”
姜枕道:“我还没了解你呢!”他本是怼回去的,却忽然眼珠子一转,转身勾住谢御的脖颈,往他身上蹭:“谢御,跟我说说你之前遇到了什么事吧?”
黑影挣扎着复活,再次在墙上凝结,张开尖牙,但见温馨的房屋里边,有着两个相互依偎的人儿。他们的姿态亲密,相貌出尘,耳鬓厮磨间,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在心口里发芽。
鬼影张着嘴,发出嘶哑的声音,谢御看过去,只见一条跟丝线般的东西掉下去。他本以为那是口水,但仔细一看,居然是从眼眶那儿流出。
下一刻,鬼影漂泊而去。
姜枕没看见,仍旧缠着谢御跟他讲,但其实内心已经多半放弃了,他有点困。一道奇异的灵气却窜入四肢百骸里,陡然一惊,听到谢御问:“真想知道?”
姜枕点头:“真想知道。”
灵气更加浓郁了。
姜枕有点心虚地松开手,问:“你愿意告诉我吗?”
谢御却避而不答:“歇息吧。”
“……”
火柴仍旧在噼啪作响,姜枕宽衣躺了下去,被褥里面十分暖和,他惬意地眯起眼睛,看着谢御重叠了黑影,也躺了下来。香案遮住火光,但摇曳跳动的声音却还在,姜枕小声地打了个哈欠,阖上眼。
……
夜里,姜枕毫无预兆地醒来了。火柴仍旧在烧,想来谢御起来收整过,但人却不见影踪。姜枕坐了起来 ,把有些乱的头发撩动。黑沉沉的天空近乎逼迫到了野庙前,外面还仍旧有人在哀哭。
姜枕没说话,披着外衣往外走。
果不其然,谢御正靠着野庙的外墙,他抱着双臂,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姜枕凑过去,小心地牵住他的手,很冰。
谢御却立刻回握住了他,姜枕直接被冻醒了。
年少的剑修歪过头来:“还睡吗?”
姜枕点头,问:“你不睡吗?”看着谢御的眉眼,他问:“你有心事?”
谢御静默地看着姜枕。
姜枕很清楚这样的情况,他问:“你有什么事想要告诉我吗?”
谢御道:“嗯。”
他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柔和地披在了姜枕的身上,出乎意料,这居然是暖的。姜枕蹭了下,听见谢御说:“你想知道我的过去?”
姜枕想起睡前的话,毫不犹豫地点头。
谢御便抬起指骨,很轻地碰了下他的眉眼:“姜枕。”
“我在。”
谢御道:“我从初生时,便被当明剑宗的长老告知不是东洲人。”他侧过身子,继续靠在野庙上,姜枕便依附着他,“他们说,我是下凡历劫的修士,带着目的而来。”
姜枕歪过头去看。少年的眉眼在月光下很是皎洁,却带着经年的寒霜,好似照不入他的眼。
谢御道:“他们还告诉我,我叫谢离微,本是谢家中人。”
姜枕倏地心神抖动,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虽然他的确猜测过谢御的身份,并且还在不久前,但被否认后,他便没再想过了。现在听见谢御突地这么一说,有种意念在梦中出现的感觉。
谢御道:“六十年前,谢家避世,远离八荒开始隐居、四十一年前,谢家陨落一场奇异的大火之中。”
姜枕道:“……”
算起来,谢御应该就是在那时飞升的。天道难道是怕谢家唯一的子嗣也被抹杀、可如果其他人都未活着,谢御怎么被保护也难逃魔爪吧?
姜枕道:“……你别难过。”
谢御问:“难过什么?”
姜枕眨眨眼,失去亲人这些事情,难道不值得难过吗?
谢御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前世,我与现在这样,七岁便离家。”
“十七岁回到家中,却见满门无一活口。虽不知如何飞升,但下界时,却是为了报仇而来。”谢御抚摸着他的眉眼,声音有些嘶哑,“但上仙的身份,招来了太多麻烦。”
靠近他的人,无一都带着目的。虽然除了长老们没人知道他是谢家的子嗣,可也有人猜到,可也有人听信谣传,想要剥去他的仙骨来给自己修炼。
姜枕听着,就觉得心口好像被刨了块儿漏洞,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