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闻星野就又将徐家母子请了过来,他将那枚在棺椁中寻到的药丸递给徐见青,让他辨认这是否是出自他父亲之手。
徐见青拿到药丸后几乎没怎么观察,很快就点头确认道:“这正是家父所制。”
“你怎么这么确定?”闻星野道:“还是看仔细些好。”
闻星野怕他因为别的原因,所以随口应下。
但一旁的徐夫人也点头道:“没错,是我夫君所制。”
“看清楚了?”闻星野再次确定。
徐见青道:“这枚与我父亲留下的其他药丸一样——”说着,他手指捏着药丸一用力,药丸竟然从中间裂开了。
“——这外面一层是我父亲特制的蜡衣,用这个包裹住药丸,可保药性百年不散。”这些都是父亲手札上特别标注的,徐见青翻阅过很多次,几乎是烂熟于心。
闻星野看着他从蜡衣中取出一枚小小的药丸,原来这才是药丸的庐山真面目,难怪在棺椁中十五年也依旧能保存下来。
余远当时大概是十分心急,并没有注意到手中的药丸还有一层蜡衣包裹,就这么喂进了余夫人嘴里。
多亏那层蜡衣,保留下了线索,顺带也能印证余远的话。
闻星野又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丸?”
徐见青将药丸放到鼻尖闻了闻,又掰了一小块放嘴里尝了尝,不如刚刚那般神速,这回足足耽误了半晌,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不清楚。”
他也很困惑,父亲留下的医书典籍他都读过,各种药方他也熟知一二,可为什么这枚药丸他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而且刚刚那一小口,他好像尝到了藜芦和苦参的味道,这两种东西药性相斥,稍微懂点儿药理的人都不会将这两样东西放在一起。
他父亲医术那么好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啊!这枚药丸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如果不是外层那特殊的蜡衣,旁人拿出这药丸说是他父亲所制,他是一定不会信的。
徐见青陷入深思,而闻星野也将那枚药丸拿了回来,准备送去太医院,请人将这药丸的成份解出来。
看来这药丸并不寻常,若不是徐大夫亲手塞的,余远不可能正好拿到这一颗。
余远的嫌疑减轻,而徐家却有些东西没有说清。
闻星野看向徐夫人,开口道:“你夫君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不曾。”徐夫人想也没想就答道:“我夫君向来与人和善,他不善言辞,一心钻研医书,他从不会主动得罪谁,都是旁人嫉妒他的才学,屡次陷害。”
“谁嫉妒他?又是谁陷害他?”
“自是他以前的同行!”徐夫人道:“不然我们也不会离开京城。”
“哦?”闻星野抓着话里的关键,“你们之前是京城人?”
徐夫人顿了一下,低头含糊道:“跟着夫君在京城行医。”
闻星野道:“我此去青州,才得知原来你家境殷实,竟然被人骗去了一匣子金锭,不知这钱财是如何来的?”
徐夫人定了定心神道:“是我夫君为人治病,病人给的酬谢。”
“能给一匣子金锭做酬谢,必是达官显贵吧。不知是哪家?”
徐夫人摇着头,“民妇一个内宅妇人,怎么知道夫君在外面的行事?”
闻星野不太信,“那可是一匣子金锭,你就没有怀疑过?”
“是啊娘。”徐见青小时候没注意那么多,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奇怪,“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钱?爹他没有、没有做什么不应该的事情吧?”
“胡说!”徐夫人呵斥自己儿子,“怎么能这么想你爹!那些金锭是你爹积攒的,平日里贵人们的赏赐,才不是什么不义之财。”
“贵人的赏赐?”闻星野这一出声让徐夫人回了神,她此刻可还在公堂之上呢!
“他不是一般的医者吧。”闻星野质问的目光投向徐夫人,徐夫人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心虚的低着头。
而徐见青也是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他父亲身死之时他才不过三岁,对父亲的记忆很模糊,大多都是通过母亲之口以及父亲留下的手札笔记来了解父亲。
母亲只说父亲原在京城行医,是遭受同行排挤,这才离开了京城。
但在他模糊的记忆中,自己小时候好像一直在搬家。父亲为了不让他哭闹,就会拿自己用甘草和梨汁熬煮的糖来哄他。
甘草甜甜的味道,几乎就是他对父亲所有的记忆。
母亲难道还有事情瞒着他吗?
“啪!”闻星野拍响惊堂木,出言道:“实话告诉你,你夫君应该是死于一个身手极好的杀手,这类人多半为达官显贵所豢养,你不说实话,如何能找到真凶?”
“什么?”徐夫人喃喃出声,“是杀手?怎么会……”
闻星野厉声道:“你现在可以说说你夫君的生平了吧。”
“娘?”看着儿子脸上的担忧和不解,徐夫人终于开口道:“我夫君原本在太医院供职。”
“什么?”这回轮到闻星野和余竹惊讶了。
徐夫人道:“我夫君性子有些乖僻,不喜与人交谈,所以才会在太医院受排挤,十八年前便辞官归了乡。”
“既是归乡,怎么又去了青州?”
“老家没人了,夫君又说他想要济世天下,所以我们四海为家,去了很多地方,最后到了青州,我夫君意外而亡。”说到这里,徐夫人还是倍感伤怀,“夫君死了,我不忍离他太远,就在青州呆了下来。”
济世天下?余竹不禁喃喃,悬壶济世是假,四处躲避仇敌才是真吧!也是她爹不走运,竟就在那天闯进了徐家,白背了一个杀人犯的罪名。
“娘,为何你从没与我说过?”徐见青不解道:“原来我父亲也是太医,那您以前为何那么反对我学习医术?”
徐夫人解释道:“学医又苦又累难有所成,你父亲那么厉害不还是被逼远走,为娘本想让你读书科考,就算不成,当个教书先生也好。可你偏偏被你父亲留下的医书影响,走上了和他一样的路,这就是命吧。”
那边母子二人为命运感慨,这边闻星野微微皱了皱眉,原来是太医啊,与其说会得罪谁不如说是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所以被追杀?
“你可还记得你夫君辞官之前可有异常?”闻星野问道。
徐夫人想了想,道:“有吧,那些日子夫君总是闷闷不乐,归家也晚,一回来就将自己锁在书房里。他又是个闷葫芦,问他何事他也不说,后来有一天他突然……”
不知为何,徐夫人说到这儿的时候猛的停了下来,瞥了徐见青一眼,才又继续开口道:“……后来他突然说他辞官了,我们一家就搬离了京城。”
徐夫人知道的也不多,她是个以夫君和儿子为天的人,徐大夫与她说什么她便信什么,不会多疑多问。看来从她这儿是再得不到什么讯息了,回头还是去太医院问问看。
送走了徐家母子,闻星野去了大牢。既然已经知道徐大夫被杀是杀手所为,那就没必要一直关着余远。
余竹在外面等着,闻星野进来放人。
余远听到开锁的声音,惊讶道:“这么快就放我出去了?”
“不然呢?还是说你真杀了人?”
“人我肯定是没杀的。”余远打量着闻星野,不信任道:“你是查出什么了?难道是我家竹儿许诺了你什么?我警告你,不许你占她便宜!”
闻星野翻了个白眼,“我是那种人?”
余远不置可否道:“当官的都那么回事。”
“当官的……”闻星野想起青州府衙那些人,确实是平庸糊弄之辈,不然,“……也不会叫你跑了十五年。”
余远不禁感慨一声:“十五年,要不是被认出来,我都快忘了这事了。后来再去青州,也不见抓捕,偏偏在京城遇上,真是时也、命也。”
闻星野随口与他聊起来,“知道为什么青州没有抓捕告示了吗?因为他们以为案犯是秀丽山的那群山匪,说来也是运气好……”
“什么!”闻星野话没说完就被余远打断,“他们竟将我与那群山匪混为一谈!岂有此理!我岂会是那群宵小!再说那些山匪不是都死了吗?他们就没想过山匪怎么死的?”
“青州那群人是不想去想的。”闻星野出声道:“但我比较好奇,你怎么知道山匪都死了?”
“我杀的我能不知道吗!”
闻星野开锁的手停了下来,用锁链敲了敲木柱,“说说吧,这段往事。”
反应过来自己被套了话,余远啧了一声,但余竹不在这儿,他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山匪我杀的。他们该死!他们害得我夫人一尸两命,我便屠了他们。”
“难怪你将你夫人葬在秀丽山下,是想让她看着你为她报仇?”
“有这个原因。但当时更多的是想着死也能离她近一点。”余远落寞道:“那么多山匪,我单枪匹马的,根本没打算活。结果,还是活下来了。”
“你不考虑自己,也不考虑余竹吗?她当年还那么小。”
“当年还没有竹儿……”
余远猛的顿住,对上闻星野那双黑亮亮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又被套话了,这小子玩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