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吴明寒暄费了好些时间,原想就此离去,叶韶思忖片刻,仍是回了茶馆。
此时已近掌灯时分,茶馆内宾客寥寥,人走茶凉,茶童也偷偷倚在桌边打着盹。叶韶于暗处现身,远远便瞧见二楼独坐的宋禹楼,比之白日,竟显出几分寂寥之色。
宋禹楼已吩咐人撤走了吃食,似是在专心等待叶韶,见她现身,不禁展颜。
“少主,”叶韶在楼下挥了挥手,“走了。”
“我以为你已经离开了。”宋禹楼去到叶韶身侧,随她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嗯。”叶韶不置可否,顿了顿又道:“若有下回,你自行离去便是,不必等。”
“那下回,我们去哪?”宋禹楼轻笑。
叶韶:“……”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今日恰是中元节,醴城人结伴而出,前往澜河边放河灯。街上人流如织,将并肩而行的两人挤得更靠近了些。
“我很高兴。我若不等,便不会知道你还会回来寻我。”
宋禹楼声音清如流水,全然不加掩饰,涤荡喧嚣,浸润暑热,悉数没入叶韶耳中。
叶韶羽睫翕动,置若罔闻。
路边有对父子,似是在卖什么稀罕物,引来不少孩童驻足。
待到走近才见着,父子俩卖的是“流萤灯”。
篾条编成镂空小篓,用彩绣的纱罩着,系上流苏,置萤火虫于其间,微光闪闪,很是有趣。
叶韶满心欢喜,将小摊上的流萤灯尽数买下,两手并用提灯,理所应当地隔开了宋禹楼。
“常风说,街角那家麻椒鸡味道还不错。”
“宋禹楼,我不饿。”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些话,随着人流行至澜河边。澜河发源于攸州西,流经攸州全境,过渲州,在中州汇入凛江,一路向东奔流入海。醴城河段水势盛,水质清,是名副其实的母亲河。
月色明明,河滩上人影幢幢,澜河里灯火璀璨。
盏盏河灯承载起人间一隅,在风中烧得或明或暗,随波飘近,又被澜河水带至目光的尽头,被夜色掐灭,摇摇晃晃消失不见。
“今日是我生辰,你可以陪我多呆会儿吗?”宋禹楼眸光轻颤,低低询问道。
叶韶神色微动,并未拒绝。
两人就近登上一处罕有人迹的小山丘,澜河盛景铺陈于足下,硕大圆月高悬在穹顶。
叶韶环顾四周,发现此处竟开着大片马蔺。
马蔺在攸州并不常见,月州倒是生有许多。
她总会想起夜色下的月州,天幕浓如墨玉,微微闪着几点星子,萤火虫在簇簇马蔺间飞舞,像星星逃到了人间。
叶韶寻了处石块坐下,揭开手中流萤灯的纱罩。
“宋禹楼,看!”唤出声的同时,萤火虫从竹篓内扑闪而出,晚风拂动,花叶簌簌,叶韶须臾便被漫天流萤环绕,那些微光明灭不定,宛若置身银河。
“阿韶……”宋禹楼望着眼前笑意动人的姑娘,星星点点的流萤将她衬得如梦似幻,”我也可以这样叫你吗?”
“随你。”叶韶不以为意,从手中的小竹篓中随意抽出几根篾条,低着头鼓捣起来。
“宋禹楼,你好像去过很多地方?” 她问。
“嗯,幼时随师父游历,待长大些,也独自出过几趟远门。”
宋禹楼讲起昔日见闻。
他讲大雍十三州,也讲北地雪域深处的苍焱国,东南岛|国丹桑,西境毗离国……
叶韶不动声色地听着,眼神精亮。
她记忆残缺,又甚少离开月州,对大雍并不算熟悉,各州的许多事只能听小猛讲讲,更别提大雍之外的国度。
有朝一日,须得纵马天涯,亲自去看看。她想着。
“无论是南海的夜光潮汐,还是北国的霜花雪雨,都比不上今夜的流萤……”宋禹楼觉察到叶韶所感,不禁赤诚吐露。
月色明亮,仍照不出他绯红的脸色。
“是吗?要不然你再客观一点。”叶韶轻哂。
宋禹楼看着她笑了笑,道:“那些……都已是三年前的事了……”
“宋禹楼,不休山那晚,你原本是想死在我手里的吧。”叶韶猝然抬起头,承接着宋禹楼清浅的目光,没头没尾地问了句。
至少,那是个拼尽全力“除魔卫道”的体面死法。叶韶想着。
她是这样聪明。宋禹楼黯然垂眸,万种苦涩,皆隐于羽睫覆下的小片阴影中。
“不行,你不能死。”
叶韶一边说着,手上却没停,半晌,终于编出一只简陋的小胖□□来,还从流萤灯上拆了条流苏系到了□□腿上。
她从不喜欢无法掌控之感,也不愿做徒劳无功之事。既然费力劳心地救下宋禹楼,那他便得活着,活着才有用,必须有用,没用也得有用。
“喏,送你的,生辰快乐。”叶韶将手中的竹编□□递给宋禹楼。“我只会编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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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天阴,无端惫懒,叶韶偶尔也懒得应对宋禹楼,索性闭门不出,照例是睡了过去。
一觉渐醒,恰好听得有人轻叩房门,低低地唤着“叶姑娘”。
叶韶迅速穿戴好,打开房门,得见两张生面孔,是两位白衣配剑,形容端方的姑娘。
“叶姑娘,我家夫人有请。”两人抱拳行礼,对叶韶说道。
叶韶沉吟片刻,略略应声,随二人一路行至昭瑜馆后门。
后门外种的榕树枝叶繁茂,浓密的树荫底下停着辆素雅的马车,绸缎飘飞,仙气缈缈。马儿也被养得很漂亮,轻甩着绸缎般的尾巴,看起来格外温顺,正悠闲地吃着路边野草。
马车前亦有两位白衣配剑的端方姑娘静守,待看清来人,抱拳行礼后默默退至两侧。
叶韶微扬嘴角。
暮色薄烟里,清雅出尘的蓝衣夫人从马车内款款走出。
“叶姑娘,幸会。”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