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并不舒爽,总是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然后,便是被宋禹楼的敲门声惊醒。
“做什么?”叶韶打着呵欠,睡眼惺忪。
宋禹楼站在门外,略显局促。“你整整一天不吃不喝,我担心你身体有恙。”他说。
“无事,补觉而已。”
叶韶刚翻过身,便又听见宋禹楼说:“起来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再睡吧。”
她的作息本就糟糕又混乱,原是不必非得起床吃饭的,左右今日睡得不舒服,便也起身了。
“知道了。”
叶韶应下后并未急着出门,先是唤了水沐浴,再是挑挑选选,换了身干净衣裳。
等她慢悠悠地折腾完,已是大半个时辰后了。推开门,却见宋禹楼还在门口等着。
“你怎么还在这儿?”叶韶有些讶异。
宋禹楼点了点头道:“我是来道谢的。”
“不必。”叶韶垂眸一笑,再抬眼,明眸流光。“记得,你如今可是欠我十九万七千两。”
宋禹楼一脸黑线,无奈道:“好。”
叶韶听他应下,便不再管他,自顾自地出门逛街去。宋禹楼却像根尾巴似的,一直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大雨在傍晚时分便已停下,雨后清新,白日热闹喧嚣的醴城也似褪去凡尘,洗涤一新,空气中飘荡着凉凉的酒香。
醴城坐落于出攸州的必经关口,再往东行便是渲州,渲州东北部即与中州接壤。
经此一遭,更不知宋禹楼还会在此地休整多久,让小猛先行一步,果然是先见之明万全之策。叶韶想着。
“还跟着我干嘛?”她放慢脚步,递给宋禹楼一颗蜜饯,云淡风轻地问他:“你好些了?”
“嗯。”宋禹楼接过蜜饯,顿了顿,又道:“我是来道谢的。”
“不必了,”叶韶摆摆手,“你是喝不了酒的。”
正提到酒,便见着前面街角处的“王家酒肆”灯火通明,门前皆素车白马,尽哀尽礼。不远处还搭了戏台子,被一众喜热闹的孩童们围得水泄不通,不时传来阵阵惊叹和喝彩。
王叔死得并不算光彩,是以王家办这丧事一切从简,今夜停灵,明日急葬。
王家人知晓内情,明白利害,对外宣称王叔是死于江湖仇家之手,已是最大可能地保全了体面。
他家小姑娘尚年幼,正乖乖跟在家中长辈身旁,同在门外迎送来宾。她什么也不知,不明白为何爹爹昨日还带她上街买了糖吃,今日便已同她天人永隔。
“我长大以后要当大侠,为爹爹报仇!”她紧紧地拽着姆姆的裤腿,眼泪汪汪。
叶韶在她面前蹲下,解下一根穿枣核型银珠子的红头绳系到她手腕上。
“那便要好好用功。”叶韶说。
小姑娘错愕又懵懂,叶韶伸手轻轻弹了弹她的小脑瓜,又喂给她一颗蜜饯,继而利落起身,嚼着蜜饯溜走了。
因果报应,谁又知道呢?
见天色尚早,叶韶带宋禹楼上了对街屋顶。两人选了处视野开阔的地方坐下,下边正好是那戏台子。
人世纷繁尽收眼底,众生百相一览无遗。
伶人化着夸张的妆容,打扮得花花绿绿的,嬉笑怒骂,宜喜宜嗔。
这出戏演的是年轻的小道士误入妖精国,被妖精迷了心智,流连忘返。
美丽的妖精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过后却因他年老色衰而厌烦抛弃,另寻他人作伴,道士只得缠绵病榻郁郁而终。
叶韶从没见过这般新鲜的戏,难得看得入迷,嗟叹连连。又觉身旁的宋禹楼太过安静,偏过头去,却见他亦是沉浸其中,神色还有些不可名状的哀伤。
叶韶:“……”
察觉到叶韶的视线,宋禹楼便也顺势看向叶韶,似是还未出戏,眼角有些晶莹,犹如碎星。
叶韶嘴角抽了抽,为打破尴尬,不假思索地问他:“呃,你可知,你中的是什么毒?”
叶韶从不愿交浅言深。她以为,行走江湖,一味地创造没必要的羁绊和牵扯,会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她原本并不想知晓太多宋禹楼的事情,同他,相交泛泛最好。
何况,这样的秘辛,于门派是禁忌,于宋禹楼本人,怕也是。
她有些后悔问出口。
“观音髓。”宋禹楼淡淡出声。
竟然是观音髓吗?
她早该想到的!
观音髓是慈药宗那帮人搞出来的。
他们私底下豢养药人,拿健存的药人炼药,炼死了许多人,却一直没能炼出想要的药。
死去的药人数量太多,未能及时处理。阴差阳错,药宗的一位小弟子发现,那些死人身上会渐渐凝结出一种薄霜一样的东西。
那东西倒很有妙用。
能叫中此毒之人瞬时暴毙,化作一滩血水,药石无医。
此毒太过阴险,多年前便被武林盟严禁,少有人真正得见。
只是,若中了观音髓,宋禹楼为何还能活到现在呢?
知叶韶心有所惑,宋禹楼又道:“将观音髓融于水,只三滴,便再无回天之力,我……中了一滴半。”
“可已查清是何人所为?”叶韶微微蹙眉,面色沉沉。
“门内洒扫的小兄弟,身家清白,水米无交。只说是感伤自己不能习武,自愧弗如,一时鬼迷心窍才……三年前便已畏罪自裁。”
荒谬!
水米无交却能有观音髓!
叶韶正欲继续问他,话到嘴边,复又戛然。
长奕门中人不是傻子,叶韶能想到的,他们不会想不到。要么,还没找到真正的幕后黑手,不宜打草惊蛇,凶手只能是那个人;要么,真相远比他们对外所宣称的残酷,出于各种考量,凶手只能是那个人。
无论如何,她都不便知道得再多了。
宋禹楼见叶韶不再多问,似乎欲言又止。
叶韶一时警铃大作,她这般熟稔地探听私密,确是越界,只怕会被视作有心结交,若宋禹楼也起了兴致,你来我往,非要向她打探些什么私密,倒也未尝不在情理之中。
产生不必要的好奇心,可真不是什么好苗头。
叶韶暗自苦恼,问宋禹楼:“你想问什么?”
“嗯,那日伴你身侧那位似乎已离开昭瑜馆,还不知他是你搭档还是……”宋禹楼有些不自在。
叶韶本已做好了会被他“盘问”某些“不想回答的问题”的打算,乍一听到他只是问这个,略微语塞,“是我好友。”她说。
听到这个答案,宋禹楼松了一口气,心下欢喜,回到昭瑜馆后,几次提笔忘字。
“少主,你就这么喜欢你这前魔教护法、现魔教通缉犯、债主、恩人姑娘?”常风已至宋禹楼身旁多时,见他视若无睹无甚表示,不由得出声以提醒他自己的存在。
“咳咳咳……”宋禹楼白净的面颊染上红晕,有些心虚地问他:“很明显吗?”
“废话,这两日,大伙儿可都懒得说你,你那眼睛都快长到人家身上去了。”常风瘪了瘪嘴,努力憋着笑。
居然这样明显吗?
那……她知道吗?
“找我何事?”宋禹楼努力平复着心头的燥热,问常风。
“接到消息,夫人两日后便到此地。”常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