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晨光熹微,清风簌簌,窗外鸟鸣声渐盛。
简陋的草庐中,两人皆是静默,宋禹楼看上去状态好了许多,较之前还添了些生气。
他大约并不确定叶韶究竟何意,怔了片刻,终于试探着将钱袋递给叶韶。
“就这么点?”叶韶干脆地接过钱袋,掂了掂,有些不满。
“碎银加上银票已是三千两有余……”宋禹楼眉头紧锁,一脸的“你还想怎样”。
“那你便还欠我九万七千两。”叶韶将钱袋收好,笑意盈盈。
红月教历来财大气粗,教众多是私产颇丰,叶韶原本也算得上小有富余。来了攸州,她满意得很,已经盘算着买宅子了。如今计划全泡汤,自己的大部分积蓄,估计也已随着覆灭的总坛一同化为了乌有。
身上没钱,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我并没有这样多的财物。”宋禹楼咬牙。
“那便欠着,我不急。”叶韶和颜悦色道,“你应该不会赖账吧?”
宋禹楼给钱给得痛快,分明是想快些与叶韶划清界限,不愿再多纠缠。哪知叶韶这般挟恩图报,着实给了讲求舍己为人乐善好施,信奉义薄云天我为人人的宋禹楼十足的震撼。
“简直闻所未闻。”宋禹楼低声指控。
叶韶倒也不恼,只管使唤他去烧些热水来。
宋禹楼本就不便再与叶韶共处一室,能离开屋子也算得正中下怀,只是心下不解,问她道:“这又是何意?”
“我要沐浴。”叶韶冲他粲然一笑。
他面上一惊,脸颊飞红,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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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禹楼不知从哪搬出一架陈旧的松竹图木屏风,一言不发地为叶韶布置完,又不声不响地离开,留她独自舒服痛快地泡了澡。
作为红月教教主护法,叶韶并没几个时候离开过月州。月州现下是回不得了,细细想来却是无处可去。
虽坚信教主不会死,也定会差人寻她,但着实牵挂,心神不定。
屋内热气氤氲,叶韶抱着腿蹲坐在浴桶中,打了几个寒颤。
深感前途黯淡。
是时候离开了,叶韶起身拂去脸上水痕,拧了拧头发。刚换好偷来的那身衣服,头发便已被内力烘干,她随手绾上简单的发髻,还拿剑削了个刘海。
继而又翻翻找找,鼓捣着身上为数不多的能用之物,为自己稍稍易容。脸上不一会便添了两块方正的腮帮子,颧骨也高耸起来。转眼就成了位身穿樱草色罗裙,满脸脓疮的崎岖脸姑娘。
叶韶踏出草庐,瞧不见昨夜那些黑衣人的尸首,显然已被清理掉。不知宋禹楼将他们埋到了何处,这会儿也并未见他现身。
她一贯来去自由,从无留信的习惯,何况也并没必要给宋禹楼留什么信。只将剑包好背上,点火烧光了自己原本的衣裳饰品。旋即隐入莹莹竹影,一溜烟跑下了山。
叶韶如今不便联系红月教据点,也取不了存在暗线钱庄的银票,这些时日随身的钱袋早快见底,幸而讹了宋禹楼一笔,解下了燃眉之急。
不休山下不远处便有城镇,名为舒城,也尚可称繁华,叶韶甫一进城便寻到了处好地段的客栈,订了间三楼的客房住下。连日奔波疲累,她随意用过了饭,一沾床榻便沉睡过去。
这一觉,睡至两日后的黄昏方才悠悠转醒。
窗外暮色四合,叫人直生出岁月恒常,时日静好的惬意之感。叶韶闲适地伸了个懒腰,稍一动,腹中便发出“咕咕”声响。
事已至此,饭还是要吃的。一时兴起,遂出门觅食。
攸州的小吃本就丰富独特,又多是叶韶喜欢的辛辣风味,她一边数着街上次第亮起的灯火,一边吃吃逛逛,怡然自得。
今日的街巷有许多三两结伴的姑娘,她们大都穿着鲜艳的衣裙,细细地打扮过,环肥燕瘦,姹紫嫣红,叫这灯火煌煌的街道市集更添光彩。
直至瞧见摊贩大多摆卖着时兴的绣样、各式绣品和绣线,还有香烛,叶韶才恍然忆起今日已是七夕。
正想逛下一条街,远远便见着前方人群中,出现了一道熟悉的雪色身影。宋禹楼一丝不苟地束了发,只着素簪,白衣银剑,嶙嶙风骨,在一众斑斓色彩中皎洁成月色一片,不声不响便夺了日月光辉。
人群窸窣,有姑娘与同伴相互打趣着,双双红了脸颊。
叶韶微微勾了勾嘴角,迎面走近,神色自若,步履如常。就这样与宋禹楼擦肩而过,自然地绕进一旁深巷,片刻又从另一巷子转出,恰好便进了落脚的客栈。
甫一进屋,察觉有些微异样,叶韶点上灯,待目光落至桌案处,又不禁会心一笑。
那是一束带露的马蔺。
她打开窗,任由月色闯入,倚着窗吹了会儿风,余光瞥见宋禹楼的身影正好消失于街尾。
夜色已深,逛街的姑娘们欢欢喜喜结伴归去,热气腾腾的小吃摊三三两两打了烊,热闹的街市渐渐冷清下来,远处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更声。
叶韶熄掉灯,又是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