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晨双眼红肿，脸颊挂着未干的泪痕，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
“我、我从家里出来……”他含着泪水，抽抽噎噎地吐出几个字，随后猛地低下头，打了个喷嚏，“然后……阿嚏！”
叶问雪扫了一眼叶晨脚上的拖鞋。虽然他没有说完，但她已经猜出来了大致的内容。
这副狼狈的模样，一看就是刚从家里匆匆忙忙跑出来。
在已经入秋的季节，穿着凉拖鞋出门，也不知道他在门口等了多久，这会儿脚趾头都已经冻得通红。
叶问雪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接着打开了门：“你先冷静，有事进去说。”
“嗯。”叶晨抹了一把脸，裹紧了外套，小鸡崽似的跟在后头。
“坐着。”叶问雪把他按到沙发上，倒了一杯热水塞了过去，言简意赅地命令道：“喝。”
叶晨接过水，小小地抿了几口，轻声说道：“谢谢。”
他的声音很虚，还有些沙哑。
叶问雪刚才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只觉得温度低得吓人，仿佛触摸到的不是人，就是石膏雕塑。
他到底在冷风中等了多久？
叶问雪忍不住皱眉，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叶晨见她面露不虞，不自主地往旁边挪了挪：“我不知道。出来得急，没带手机，也看不了时间。”
叶问雪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似。
上次谢鸢也是待在差不多的位置，淋了雨以后还发高烧。
这一个两个人，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就这么直冲冲地跑来找她。谢鸢那时就知道傻笑，叶晨现在好歹还知道怕，估计也是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妥。
叶问雪看着叶晨小心翼翼的模样，也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她直接开门见山道：“你跟你妈吵架了？”
叶晨捧着被子的手，明显抖了一下：“你、你怎么知道？”
叶问雪回答：“不难猜。”
叶家翻来覆去，也就那点破事。能让叶晨难过成这样的，大概也只有柳艳了。
叶晨来回扣着手指，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妈她，看见我穿女装了。她很生气。”
虽然只是简单的两句话，但叶问雪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按照柳艳的脾气，肯定会闹得不可开交。
“我妈把我房间的直播设备全部都砸了，还拿晾衣架，说要打断我的腿。我实在是太害怕，就直接从家里跑了出来。”
“我本来想去找王皓轩，但是如果我待在那里，我妈应该会很快找上门。她讨厌我跟王皓轩在一块，肯定会更加生气。如果她在王家大闹一场，只会丢人。”
“我当时太冲动了，什么也没带就跑了出来。没有钱，也没有手机，实在没地方去。”叶晨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指甲深陷入肉里，掐出一道红痕：“我知道这话有点厚脸皮，但我还是想问，你可以收留一下我吗？”
事已至此，叶问雪既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有拒绝的必要。她点了点头，回答道：“可以。”
“谢谢。”叶晨的眼眶又开始泛红，说话带着重重的鼻音，“真的谢谢你，以后有机会，我会报答你的。”
“虽然像我这样没用的废物，可能没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地方，但只要我能做到，我都会去做。”
“好。”叶问雪点头，“我现在就有件事要你做。”
叶晨抬起头，吸了吸鼻涕，问道：“什么事？”
叶问雪说：“从现在开始，你不许再说自我贬低的话。”
“可是，我真的很没用啊，我不仅一无是处，还是个喜欢女装的变态。我妈说我精神出了问题，才会搞成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她说要送我去精神病院，让医生治好我。可就算我真的被治好了，我还是不能像她期望的那样，成为爸爸那种打理事业井井有条的男子汉。”叶晨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内心压抑许久的情感，仿佛决堤的河水，尽数喷涌而出。直到累得喘气，他才慢慢停了下来。
叶问雪听他滔滔不绝讲了许多，等他彻底安静下来，才开口道：“你现在好点了吗？”
叶晨愣了愣，回答道：“好多了。”
叶问雪说：“那就按照你刚才答应我的去做，不要再说自我贬低的话。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程清歌吗，她说曾经给你发过私信，想要签下你。你不考虑自己做一番事业吗？”
“我从来不看私信。”叶晨说着，突然反应了过来，“不会吧，她真是我粉丝啊？你上次那么说，不是为了安慰我吗？”
叶问雪用看傻子的目光望向他：“如果是为了安慰你，我没必要用如此拙劣的谎言。”
现在叶晨正处在人生的迷茫状态，自我认可度低，看不到未来的发展方向。在这种时刻，他的身边需要一个提供支持和鼓励的人。
叶问雪并不觉得自己能够扮演这样的角色。正好程清歌想见博主“橙子”，而叶晨看起来也对这个出乎意料的粉丝感兴趣，或许她可以为他们牵线搭桥。
她问叶晨：“你想不想跟程清歌见一面？”
叶晨没有听懂她的话，不知道是脑补了什么，吓得直哆嗦，使劲儿摇头：“不了，不了！我的粉丝都以为我是女的，她要真是我粉丝，见了我反倒会失望。我见她干什么？”
叶问雪只好把话挑明：“你可以跟她谈合同。你现在如此害怕你妈，不仅是因为她是你的亲人，还因为你在精神和金钱上都过度依赖她。你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只会一直被困在原地。”
叶晨有些许动摇：“程小姐她……真的不会嫌弃我吗？”
“按照我对她的了解。”叶问雪回忆了一下，回答道，“她不会。”
“如果是理解你的人，就不会嫌弃你。而嫌弃你的人，你没必要去寻求他们的理解。”
叶晨陷入了沉默。在这无比安静的几分钟内，他的脸上变换了无数种表情，时而担忧，时而害怕，时而果决。纠结再三后，他咬了咬牙，回答道：“我可以见她……如果她愿意见我的话。”
叶问雪给程清歌发消息；【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程清歌那边应该在忙，过了一段时间，才发来了回复：【什么事？】
叶问雪：【你喜欢的那个小主播，我认识。】
程清歌：【你认识？】
叶问雪：【他是叶晨。】
对面迟迟没有回复，聊天跳出了几次“对方正在输入中……”，最后才弹出了新消息。
程清歌：【今天不是愚人节，那么你是在玩大冒险？】
叶问雪：【没有，我说的是真的。】
她刚按下发送键，立刻就弹出了语音通话页面。
“我是相信你，才打这个电话过来。我最近没空跟你开玩笑，你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吧？”
程清歌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疲惫，显然程家的事对她带来了不少的困扰。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抽空关心主播“橙子”的情况，带着几分怀疑追问道：“橙子是一个唱歌好听、打游戏厉害的女孩子，可是你现在却告诉我，她是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叶晨？”
旁边的叶晨听见这句话，心里又害怕又紧张。为了缓解这份焦虑感，他小声嘟嚷着：“看来我的化妆技术真不错，成功骗过了所有人，连那个犀利的程清歌都没看出来。”
说实话，直到这通电话拨过来以后，他都不敢彻底相信程清歌是自己的粉丝。世界怎么会如此小，小到能让自己跟性格截然不同的程清歌产生交集。他到底有何德何能，可以让聪明能干的程清歌关注自己？
叶问雪听见叶晨的嘀咕声，突然有了新想法。她问程清歌：“如果我把叶晨，按照橙子的模样带到你的面前。眼见为实，这样是否能相信？”
“好。”程清歌直接应了下来，“这样确实是最有效率的方法。我给你个地址，你带他来这里。”
毕竟再多的解释，都比不上亲眼目睹。
叶问雪刚挂断电话，叶晨就急得扑过来抢手机：“等等，你怎么可以跟她这么说？！”
因为预想了可能到来的场景，他的脸颊涨得通红，不停地挥动着胳膊，喊道：“你们，你们竟然三言两语，就这样决定了，为什么不问我的意思？”
叶问雪放下手机，平静道：“那么，你是不打算去吗？”
“我、我不知道。”叶晨突然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瘪了下来。
“只要你想去，我会给你安排。如果你不想，也可以不去。决定权在你手里。”
叶晨的这种性格，往往需要别人推一把，才能够继续往前走。可是叶问雪并不想过多干预他的人生，这是他自己该做出的选择。
叶晨咬了咬唇，回答道：“我想去。可是我没有化妆品，就没办法以女装直播的样子去见她。而且你这里……”
看起来也不像是会有化妆品的样子。
他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口，但叶问雪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确实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也许是她的沉默看起来太狼狈，叶晨连忙改口，试图安慰道：“化妆品可以再想办法，我们可以先考虑衣服的问题。我们体型看起来差不多，你这里应该有我可以穿的女装……”
话才说到一半，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原因在于，叶问雪打开了衣柜。
放眼望去，都是清一色的运动服。配色也十分简单，不是黑色就是白色。
叶晨：“…………”
这是怎么会是，他记得叶问雪以前不是这种风格啊？
虽然叶问雪摔了脑袋以后，变化真的很大，但也不至于连穿衣风格都变这么多吧。
他不死心地抬起头，颤颤巍巍地问道：“你以前的，那些裙子呢？”
“哦，很碍事，不方便运动。”叶问雪云淡风轻地说道，“我都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