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是专门来惹我哭，明日眼睛定是要肿了。”芸娘尽力想让孟霍开心些。

但见他眼底仍旧是悲伤，继续说道：“这般难受，你又何苦憋着眼泪。”

孟霍却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反倒是取笑起她来：“这般容易就哭，那可哭不完。现下细细看来，你可真像我养的那只白猫。一样的傻气！”

“你合着叫我起来听故事便是为了消遣我的！孟霍，我再理你才是个傻子！”芸娘说完便气呼呼地背对着孟霍躺下。

孟霍看见她气呼呼的样子，越看越欢喜，干脆也躺下将人揽到怀里。

知她没睡，便凑到她耳边说道：“这些哪里算得上是苦难啊！我方才知道那件案子里，最苦的人都去见阎王爷了，我尚有命在就很难得了。我既然活了，便一定要将当年的事情查清楚查明白。”

芸娘在他怀中，听他语气不对，回头看向他的眼睛，才发现他眼中的泪都蓄满了，却还是未落下。

原来他今日来是因为收到了一封举报信，这信是李将军送来的。

一众先皇旧部，在信中诉说了一段血腥往事。他们说，孟霍有权知道这些事情。

芸娘也明白他们这是希望有个人站出来，为他们这群早就该死在时光里的老人叫一声屈。

珍妃入狱的事情是发生在一个春天。其实追根究底起来，这件事情还是起源源于前一年冬天的那一场战局。

当时边关告急，皇帝本来不愿意让郑家父子重新拿回虎符。可惜除了他们，他似乎再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但皇帝始终是不甘的，一个普通人的不甘心似乎只能就此算了，但一个帝王的不甘就是血骨尸山。

那场仗打得很苦。茫茫雪山中，一身戎装的战士守卫着边界，他们面对的是一群即将饿死在这个冬天的亡命徒。而在这个危机关头，援军却迟迟未来。

一切恰似约好了一般。老天爷一连下了几个月的大雪，加上日渐减少的粮食，和戏本里常见的内奸，几方这么一配合，第一仗就输了。而一同出战的昭营中人也死伤过半，引得朝野震怒。

昭营中的兵都是开国老将的孩子。开国之战打的艰难，留到最后的将军们多半都背负着血海深仇，他们的子子孙孙也带着这份仇恨入了昭营。人人都说他们不该去昭营，该为忠良留个后。可他们都说若是不去，那死在战场上的兄姐们便成了笑话。

那还是第一代的昭营，和如今满是酒囊饭袋的绣花枕头不同，他们都是铁血英雄。

其实原是不该死这么多人的，毕竟他们都是家学传承，武功谋虑自然比常人高些。而且按照郑将军的计划来看，这场战役更不该输，或者说这应该是一场会赢得轻而易举的战役。

但他们都错了。他们错在低估了一个皇帝的愤恨，因为这份愤恨，这粮草就迟了整整一月。战场上讲的就是速度，速度补给一落后便只能熬着了，这一熬便熬出了问题。

这要关卡道，本来是精心为北蛮选的墓地。但被奸细一串通，里应外合，反倒是将郑家军的人困在了撤退路上的张家河口处。

北蛮的士兵也与他们是老对手了。自然知道不能将他们逼急了，便原地带人圈了起来，准备将人活活熬死。

郑将军安排人安营扎寨，还好之前觉得不对便早已派人回去报信。从昭营中选了五位报信人。话说那边昭营报信的五个人都想法子出了战场，他们私下一合计便觉不对，于是兵分五路，分别去和营中、京中、附近驻军和上级都府去求救。

郑将军见北蛮人不动，心知对方已经被打怕了，正在熬鹰呢！左右也只能原地苦等着。这一等，便是10天。

但是这一求救才发现哪里是没有粮草，是圣心难测。粮草的车辆被以各种名目扣押在了京中，他们上下打点，却是多方推脱。他们可以等，但战场的士兵等不了。他们五人一合计便去附近的相熟的将领那里小批量的借粮草，还跟一些边境的富商借了些，这样凑来凑去才将粮草凑齐，最后迟了约莫一个月才送到。

援军此时还没到来。他们再次回到张家河口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本军队驻扎之地一片狼藉，层层血水浸透了冰面，数不尽的尸体堆起了人墙。

粮草原本就少，将军挑开外层才发现里层都是堆砌好的芦花，哪里还能吃？粮草约莫三五日便吃得干净。第六日开始就只能将为数不多的战马分食来吃了。

可即便如此也只撑到了第十五日。郑将军见事不妙，这么多日，粮草援兵都不见来。看来是有人蓄意阻挠，不能再等了。

将军简单将事情同昭营和郑家军中人说了，他们总结现在的情况便得出结论：“首先，这场仗，必须胜！不惜代价！其次，现在这个局面，是有人设局，恐怕难有援军，只能杀出去，哪怕只剩一个人。”

就这样，昭营的将士自愿当了先锋，郑家军从旁协助，护着主帅便往外杀去。

战况惨烈，人头像是切菜一般落到了地上。冰天雪地，人还没来得及有知觉就倒到了地上。

敌军也杀红了眼，杀到后来，漫天血雾，昭营将士近乎战死。

而郑将军父子和少数郑家军残部将数十倍的敌军砍杀在营帐前，生生拼出了一条血路。敌军也再无人敢上前，惊呼他们是杀神在世。

他们仅剩十余人一路揣着仅剩的干粮，一路杀回了大营，回到营中便昏死过去。他们身上伤口无数，郑老将军一场战役下来都头发白了。光是失血导致的高热都折腾了上十日，人险些救不过来。

幸亏他们那日杀得阵仗极大，一时间无人敢犯，才给营中人争取了调整时间。

其实军营中粮草也早被人做了手脚，草药也被掉包。一封封求救的折子送出去都不见回应，苦熬到第三十日才见到了那五名昭营将士送回的粮草，方才安心。

其实这一仗应该算是胜仗的，只是惨胜。因此战太过惨烈，举国震怒。

不过经此一役，边境尽数臣服。而且都传郑家父子是杀神转世，来护一方平安，郑家军更是声名远播。

昭营余下数人也自愿加入了郑家军。这一仗赢的皇帝甚是憋屈，他使尽手段却给郑家军赢得了更多威名，甚至是超越了他这个帝王。

“朕这个皇帝也给他们做好了！”皇帝生气地将折子甩到地上。

话音未落，正好皇后进入了正殿，她将折子随意翻看了一眼，温柔地说道：“皇上为这些粗鄙之人气坏身子就不值当了。都是些武夫，定是没有如此多的心眼的。”

皇帝见皇后进来，拉起她的手，坐到了软塌上。

气呼呼地说：“梓童你不知道，这些人都翻天了，竟然要朕写罪己诏以慰昭营将士在天之灵！放肆！简直太放肆了！”

“昭营都是开国将士之后，多半都是家中背景深厚之人。只是臣妾有些疑惑，他们家人多半是些大字不识几个的武夫，哪里想得出罪己诏这般刁钻的法子。恐怕……”

“恐怕是有人在背后出主意。”皇帝此番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皇后见此情境，又悠悠然添上一把火道：“臣妾愚笨，尚有一事不解，还想问问陛下。”

皇帝温柔地抚了抚皇后的手道：“你问吧！”语气宠溺。

“明明是昭营将士死伤惨重，怎么名声都被郑将军占了！臣妾横竖看都觉得还是郑将军得的益处多些，这世上的事情真是巧合颇多。”她一副天真娇憨模样。

“巧合”皇帝呢喃道。说着心中便有了计较。

而这份计较爆发在第二年的春天。

那日春色尚早，珍妃正同孟霍在花园中赏花。碧桃便慌慌张张地从外闯了进来。

“娘娘！大事不好了，娘娘！”

“怎么了，如此慌张？”珍妃语气温柔，听了这声音平白让人心中都熨帖不少。

“娘娘！郑家！郑家都被下狱了，说是通敌卖国，明日便要全部处斩。皇上和皇后正带人往这边走呢！”碧桃眼中都急出泪来。

珍妃听这话一时反应不过来，一旁菊香却马上将小孟霍牵起交给碧桃，镇定道：“小姐，这事情快得不正常，恐怕是早有预谋，我们要想办法逃出去。碧桃你快带着小皇子去里屋密道里躲着。”

珍妃这时方才灵魂归位，她仍是不信皇帝会如此对她和她的家人，“我要去跟皇上说清楚，他定是误会了！定是被奸人蒙蔽了。”

珍妃是家中幼女，小时便备受宠爱，在宫中也是泼天的荣宠。这些阴谋诡计的事情向来是近不了她的身的，何况是在她眼前总是伪装的皇帝，是宠她上天的枕边人。

不过人总是会因为一些事情突然的长大。如果可以选，珍妃希望她永远不要长大。就这么一日间，她家破人亡，而枕边人也变了模样，面目狰狞地笑她痴傻，说她愚昧不堪。

反手便将她的父兄，她的伙伴姊妹尽数杀死，连碧桃也被溺死在了池塘中。

从此之后宫里就少了个宠冠后宫的妃子，多了个口中胡言乱语的疯子。皇帝似乎是很享受看她疯的模样，总是领着一帮人观赏着她的狼狈模样。

“从来都是傻的，倒也没有什么意思。”终于皇帝失去了最后的兴致，将她关在了孤岛上。毕竟身为战利品的她，怎么能死，至于那个疯子的孩子，就更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了。况且在这孤岛上就算原本是活的也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