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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相思令(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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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好吗?”

沉稳的声音从头顶传下,宣芝赧然低头,轻轻“嗯”了声。

高修玉策马上前,盯着那两个被制服的流民,目光里闪过一丝凌厉。

手底下的人上前说道:“将军,刚问过了,这二人是从洛州来的。”

洛州?宣芝忍不住打量那两个人。

此前她回南洲时,在洛州城内歇了一晚。洛州城小,虽然比不起其他富饶之地,但百姓的日子过得也还算安稳,不像是会出现流民的。

难不成短短一两月,洛州城生了变故?

“先带回去。”高修玉道。

身后人的双手扯了扯缰绳,马儿开始踱步,宣芝的身子在两臂之间轻轻摇晃。

三两笑声传来,她抬头看去,是那群士兵在看她俩。

她把头垂得更低了。

高修玉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瞪了几个毛头小子一眼,低声道:“现下没有多余的马,只能委屈小娘子了,若有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说完,宣芝感觉到他的身体有往后挪动的迹象,自己所在的空间似乎也更大了些。

“你身边的小丫头没有同你一道来吗?”

宣芝终于想起这茬子,跟着着急起来:“来了,但是我没有找到她。”

高修玉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稍安慰了一下:“别着急,我派人去找。”

怀真刚好打马归来,瞧见这两人同坐一匹马,不禁瞪大了双眼。

见他来得正好,高修玉直接安排:“你带几个人去附近找找小娘子身旁那个丫头,找到了带回校场。”

*

校场内,高修玉递了个水壶给宣芝:“这里简陋,没有茶,先凑合一下。”

宣芝接过,木木地盯着高修玉看。

高修玉愣了愣,解释道:“干净的,没用过。”

宣芝讶异着收回视线,喃喃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问问你,我那个小丫头找回来没有。”

外头将士们操练的口号声传进屋中,将宣芝原本就小的声音又盖去一些,高修玉叉着腰站在门口,半霎都没有回答她。

好一阵儿了,宣芝起身靠近门口,双手扶着门框,盯着校场大门的方向看得格外认真。

高修玉低头,从她的神情中探到几多忧虑。

“放心吧,怀真会找到她的。”

会找到。他这句话在宣芝那里有了两个意思,一个是会找到活人,另一个是会找到尸身。

也不知怎么回事,她莫名想到后者,眼泪登时盈眶。

高修玉见了她这天可怜见的模样,慌了神,用身躯挡住她,说道:“这附近我们熟悉,她应当是平安的,放心吧。”

宣芝擦了泪,转身回屋坐着。

“我还有一个车夫,两个家丁,也不知道他们如何了。”

“一并找着呢。”

宣芝脸上划过一抹诧色,歪头朝外看了眼:“你们平日里就来这儿练兵吗?”

“嗯。”高修玉提来一把椅子,坐在门口:“眼下战事少,就勤练兵,以备不时之需。”

他逆着光,宣芝有时候看他的头顶是模糊的,他稍偏一偏,整个人又变得清晰了。

她还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他,以前只觉得他是个带兵打仗的,身子骨结实,性子直,别的也就没什么很特别的了。

今日一见,发现他其实器宇不凡。应是常年习武的缘故,身体比常人更加挺拔壮实,遇事十分沉稳,目光冷厉,好像天生就带着一种蔑视群雄的霸道气魄,由不得人胡作非为。

这样的人,或许就是为了来奔赴疆场,保家卫国的。

“那洛州的流民是怎么回事?”

高修玉的眼梢在光里微微眯动,面色也似乎更加严肃了。

宣芝意识到这个问题是不是触及什么秘事,忙道:“抱歉,我只是随口一问。”

高修玉没说什么,俯身时双肘压在膝盖上,不慎瞟见她的襦裙上有很多道粗细、深浅不一的黑色痕迹。

“你没伤着吧?”

“啊?”宣芝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裙子脏了,是在林子里逃命的时候,周围的树枝扫在身上留下的印子。

如此心细,倒是让人感到意外。她莞尔:“没有的。”

半个时辰后,外头传来一惊一乍的声音,宣芝急忙起身,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春雪。

春雪上前猛地圈住她的脖子,嚎啕起来。

“娘子,吓死我了。”

宣芝这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稳了,解开春雪的手,嗔道:“你才把快把我吓死了,一眨眼的功夫你就不见了,跑哪儿去了?”

春雪吸吸鼻子,瞧着是惊魂未定,没缓过劲儿来。

怀真上前道:“这小丫头可能跑了,顺着一条小路跑到山脚下去了,在哪儿转悠了半天找不着路回去,我寻着她的时候还蹲在一棵歪脖子树旁哭呢。”

春雪抬脚踹怀真,怀真机敏闪开,宣芝忙制止:“你还凶巴巴的,要不是高将军和怀真小郎君,你我今日怕是见不了,此生有没有机会见也说不定呢。”

“娘子,”春雪噘着嘴,一脸不情愿,“你别说这话啊,怪不吉利的。”

三言两语后,方才的恐惧也散的差不多了,春雪回过味儿来,瞧瞧高修玉,又瞧瞧宣芝,拉着宣芝上看下看:“他没欺负你吧?”

“说什么呢?我家将军不是那样的人。”怀真早不想忍耐外头那些针对高修玉的流言蜚语,那些人连见都没见过他几面,就胡编乱造,人的嘴有时候就是一把利刃,比战场上的刀剑还要锋利。

“谁知道呢?他的名声在外头是怎样的别人不清楚,你们自己还不清楚吗?”她上前推高修玉,奈何对方人高马大,纹丝不动,她昂着脖颈,剑拔弩张,“你离我家娘子远些,每次遇到你都没什么好事儿,你就是个不吉利的人。”

“春雪!”宣芝抬起的手顿在半空,若不是看在她年纪小,那巴掌怕是早就落下去了。

她把那股子气憋在胸腔里,对着正错愕的高修玉低头弯腰,歉然道:“是我没调教好家中的小丫头,让她出口伤人,宣芝在这儿替她向将军赔个不是。”

高修玉屈膝扶起宣芝,满不在乎笑道:“无妨的。”

屋子里的氛围瞬时变得凝重起来,高修玉看了外头的天色,嘱咐怀真:“你送她主仆二人回去吧。”

他若无其事从她身旁走过,站在操练场上纠正将士们的动作。

宣芝看着他的背影,遽然忆起花江游宴那个夜晚,她于千百人中,窥得一身影,也同现在一样落寞、孤寂。

*

到了府中,宣芝连招呼都没去金风苑打一个,便带着春雪回了玉露斋。

天还未黑,轩窗半敞着,屋中的光线足够看清人的面容。宣芝就那样板着脸坐在罗汉床上,侧着头,一言不发。

春雪自打进屋就一直耷拉着脑袋,时不时抬眼偷瞟她,见她神色始终未有缓和,才鼓起勇气上前,声音小的像蚊子似得:“娘子,别生气了。”

“跪下。”

春雪蓦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宣芝:“娘子,你从没让我跪过。”

啪——

宣芝一掌拍在台几上,震得茶水四溢,顺着光滑的桌面流到罗汉床上,上面铺就的软垫子湿了一大块。

“就是因为从没对你说过一句重话,没有在你做错事情的时候认真罚过你,才养成你一张没有遮拦的嘴。”

“我又没说错什么,哪次遇到他是有好事发生?他让娘子在南州贵女中没有面儿,让娘子平白遭受非议,我是为娘子鸣不平罢了。”

宣芝霍地起身,一双秋水眸从未像今天这般红过:“你只觉得遇到他没有好事儿,只知道面子更重要,却不知道他救过我们两次。这两者孰轻孰重,你心中究竟有没有数?”

春雪被斥得落泪,却还是紧咬牙关,拒不认错。

她虽是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却比别的府中的丫鬟过得还好,主子吃香的,她也能喝辣的,主子有新衣穿,她也会有。在外人眼里,她奴的身份是板上钉钉,无从更改的,但在宣芝,乃至整个宣府眼里,她不是奴仆,而是大娘子好心收养,放在宣芝身旁一起养大的小丫头。

她的这股子执拗劲儿让宣芝感到头疼,回想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慢慢把所有错全都归拢到自己身上来。

“也是,你会像今天这样蛮横无理,我也有错,是我这些年太纵着你了。最该罚的不是你,而是我。”

闻言,春雪扑通一声跪地,双膝挪动着上前,拉住她的裙角哭道:“娘子,你别这样说。”

她扯出自己的裙衫,前去拉开房门,春雪在她身后哭的歇斯底里。她驻足,平静说道:“你从小就跟在我身边,我读书习字,便也教你读书习字,我学会的道理,后来也会讲给你听,原以为天真烂漫,伶牙俐齿不过是你率性罢了,就由着你长成。到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我看过那么多书,学过那么多道理,却没学会该怎么去教人。”

*

这天夜里,高修玉做了个噩梦。

梦里父亲站在皑皑大雪中,身后是站立的,已经冻僵的十万将士。

高修玉一深一浅踩进雪里,对父亲说:“我带您回家。”

可父亲不说话,同那些将士一样,身上慢慢结冰。

风雪朝着他刮来,父亲和将士们的身影逐渐变淡,最终像冰棱子一样,咔嚓碎掉。

“不,父亲。”高修玉大喝一声,从梦里惊醒。

身上汗涔涔的,他起身在床沿上坐了小半霎,然后拖着疲软的身躯走到盆架前,将脸埋进铜盆的冷水中。

水咕噜咕噜冒着泡儿。

片刻后,他唰地抬头,带起一道水痕,淅沥沥洒落四周。

他的大掌撑住盆沿,目光凄哀地望着虚空处。

人人都道,往事当如烟。

可于高修玉来说,十年前发生的一切日日犹新。

他没能把父亲从战场上活着带回家,还连累母亲伤心过度,哭瞎了双眼。

或许自己真的是个不祥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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