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基地后，各个特遣队员本应都有被软禁一周的观察期，在“鹰”警备队确定众人之中有没有混入伪人后才能恢复自由。但秦锦城被项司全硬保出来了，现在就坐在他的副司令办公室里。
项司全沉默地抽着烟，平日里以稳重强大的军队领袖姿态示人的男人此刻面容满是疲倦，眼下一片黑眼圈的乌青。
“我还以为你会先去找严墨。”秦锦城打破了沉默。
项司全抬起头，眼色微沉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但最终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很好，但是周司令没有选他。”
秦锦城默然。
项司全勉强笑了笑，抖了抖烟灰。
“坦白地说，我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因为哪怕从我的角度来讲，严墨大概都是比你更好的选择，他思绪严密得像个怪物，能力在我之上，只是差些资历，少些经验而已，未来他的成就说不定会高于我。”
这样算是非常高的评价了。
“但是，周司令是我最敬佩的人，他不止是我的上司，更是我的半个老师。”
“在他的教育下，你，严墨，还有A02小队的其他四个成员，一开始也只是被他收养的孤儿，但现在却全部都能独当一面，成为特遣队里的佼佼者。”
秦锦城眼中闪过追忆，但又掺杂着落寞。
“还有凌筠。”
“对，还有凌筠，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成长起来。”项司全遗憾地点了点头，用力吸了一口烟，吐出来，眼睛里血丝浮现。
“所以说我相信周司令的一切决策，我相信他把最高指挥官给你，肯定有他的深意，而你也确实在撤离点突然改变的极端情况下，带出来了三个小队。”
“秦锦城，做得好。”
“不过说到撤离点这件事。”项司全把烟按灭，神色阴沉：“是麦科德搞的鬼，他临时调走了快速反应连队，然后调来了宪兵队来阻拦你们，而宪兵的头子洛一完全就是麦科德的亲信——这背后应该都是麦科德下的命令，他压根就没想让你们活着走出来，最好让你们疲于奔命全部死在里边。”
“是因为马上要开始的大选吗？”秦锦城使劲压制心中的不愉，眉头皱起：“我的副队长，我的重伤的支援兵，他们的牺牲，谁来负责？”
项司全叹了口气：“他们不会在乎一两个特遣队员的伤亡的，他们只关心政治，现在‘开拓派’的呼声越来越高了，武器的科技进步越来越快，基地的规模也在迅速扩张，民众静极思动，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反攻回到属于我们人类的城市里去了。”
“而麦科德代表的是‘自卫派’，想蜗居在基地里边慢慢发展恢复实力，按现在的民众呼声，他下次的大选很难和上次一样有碾压性的胜利。”
“议会也要换届了，他得要让‘自卫派’的人占据更多的议席才能更好地控制基地。”
秦锦城拳头缓缓握紧：“所以说，他需要特遣队的一场绝对性的惨败，来闭上民众的嘴。”
“没错。”项司全疲惫地叹了口气：“陆上作战部队的最高指挥官死了，其他小队全部覆灭，还有比这更惨淡的结局吗？”
“周恒为什么选择参加001号行动，他肯定有自己的目的，但是我不知道这个目的是什么，而你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麦科德或许知道，但是难道我能去质问他吗？我连他想要陷害你们的证据都拿不到，而你和严墨他们身为他的养子，一起参加了行动，民众也不可能怀疑领导层安排特遣队故意害死周恒，不然你们早就开始喊冤了。”
“不管从什么角度看，周司令的死都是一场意外，是人类面对伪人的一场彻彻底底的失败。”
项司全颓然地坐着，疲惫地笑笑，但接下来说出的话坚定无比。
“我要代表‘开拓派’参加大选。”
“我受不了了，秦锦城，我不能再坐视着一切变成政客的玩物了。”
秦锦城眼神一凝：“你要改变自卫队中立的原则吗？你明明知道现在的人类还没有对外反攻的资本。”
“秦锦城，我当然知道我们没有对外反攻的资本，也知道自卫队中立的原则改变了有多么可怕，但是，我更怕这一次人类对外的探索精神彻底被磨灭了，怕民众因为这一次的失败而被打断了脊梁，到时候，我们才真正进入了慢性死亡。”
“事到如今，陆上作战部队总司令的位子空缺出来，论资历，论声望，论能力，只能是我成为那个总司令，不然不能服众。站在这个位置是我的一个机会。”
“我要改变这一切，即使这可能会让我万劫不复，尸骨无存。”
项司全明明垂着眼，声音也并不大，但是秦锦城却因为这一往无前的气势怔了一下。
“就像是你秦锦城，如果周恒不去参加这个行动，你会不会继续在自卫队蹉跎，变成一个慢慢死去的僵尸。”
秦锦城表情略微松动。
“正因为他要参加这个001号行动，你才愿意带领你的小队从陆上作战部队转到特遣队，不是吗？你已经在陆上作战部队里待了七年，死都不肯升入特遣队，背地里被无数人嘲讽你贪生怕死，但是如今因为关心则乱，才愿意参加特遣队的，不是吗？”
“如果，今天我给你个机会，你可以回到陆上作战部队继续当你的营长，你愿意吗？”
项司全摊手：“我给你这个机会，只要你现在点一下头。”
看向秦锦城的脸，项司全的神色慢慢柔和下来。
“秦锦城，我知道你七年前害死了凌筠，让严墨他们和你反目成仇，你也落魄地选择退出特遣队，觉得没脸面对他们，跑到陆上作战部队去了，你不怕死，你怕的是加入特遣队以后，要重新面对自己的过去，面对你在成为特遣队员的时候酿下的苦果。”
“但是，你不能永远活在过去，你得往前走，秦锦城。”
“现在我看到你身上的朝气蓬勃，身上的跃跃欲试，已经被消磨殆尽了。你把自己的全部锐气磨尽了，现在还要把你的全部情绪也给磨没，然后呢？你还要惩罚自己到什么地步？”
“等你一点情绪也没有的时候，你或许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指挥官，但是你绝对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人类战胜伪人的武器永远不是更大口径的武器，而是勇气，信念，和那股拼劲。我可以说，重新加入特遣队是你的一个机会，一个直面过去的机会”
两人相视无言。
“好了，不聊这些了，你也不是个毛头小子了，不一定愿意听我的絮絮叨叨。来说说别的。”
项司全扭身拿来一沓资料，递到秦锦城面前。
“这些是周恒的遗物清单，基本没什么财产，他非常清廉，而其他的东西，大概已经被宪兵或者特别搜查局给检查了一遍，我看有很多日记和笔记并不完整，到时候我想办法能不能讨还回来。”
“还有另一个遗物，呃，这个比较特殊。”项司全精神起来，饶有兴趣地看着秦锦城的反应。
秦锦城不明所以地看了项司全一眼，接过来一看。
收养协议。
原来是收养协议啊，老爷子又想收养子了？秦锦城有些出神地想着。
不对啊，老爷子现在已经走了，那这个养子谁来养。
秦锦城浑身一僵，脸上的淡定一寸寸破裂。
“这个事情我事前都不知道，也是查了周司令的遗物，才发现不知道哪里多了个收养协议，总之系统里是这么写的。还是特别搜查局他们搜的特别认真，才查出来了这回事，周司令还是匿名收养的，好像还没领回家。”
项司全玩味地摸了摸下巴，想象着一丝不苟，沉默寡言的秦锦城养娃的场面，不由得哑然失笑。
“当然，养不养随你，毕竟是周司令生前安排的，应该事前也没和你们说吧，现在忽然给你们养，也确实有点难为你了。这本来就是贫民窟孤儿院的孩子，不养也没关系。”
秦锦城翻开了人物简介。
是个代号0333的孩子，没有名字，照片嘛……
秦锦城望着金发蓝瞳的漂亮小孩，觉得有点眼熟。
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来着？
倒是这个代号，让秦锦城有了些不好的联想。以前333是代表天使的数字，而自从伪人诞生以后，就经常喜欢把数字扭曲成333，大概是出于某种奇特的恶趣味吧，总之现在人类还没理解333到底有什么含义。
但是这应该和这个小孩没太大关系。
沉默了许久的秦锦城，抬起头，没有项司全所想象的抓狂，他的声音沉稳却又透着疏远。
“我会把他接回来，但我不会养他。”
“接回来，是因为这是周恒死前安排的事情，我不会假装没这一回事，这太不负责了。”秦锦城眉眼微垂，把资料合上。
“不会养他，是因为……”
……
望着秦锦城离去的背影，项司全有些发怔。
“周司令啊……”项司全喃喃自语：“这份领养协议是有这样的一层考虑吗？希望秦锦城，他一切都好吧。”
秦锦城的话还在项司全的脑海中回响。
“直到我的心理问题养好之前，这个孩子不能待在我的身边。”
项司全遗憾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