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6

沈秉颜仿佛对这种惨叫置若罔闻，依旧不动声色道：“想起来了吗？”

尤安一哆嗦：“…………”

尤安可能是被吓破了胆，也可能是真的在这种情况下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来自救，就那么一言不发的哆嗦着。

受这么多年夜夜笙歌而纸醉金迷的影响，尤安身材已经初露中年男人的脑满肥肠之态，他手脚发软的被绑在木桩上的场景很轻易能让人联想起一坨将要腐烂扭曲的肥肉。

沈秉颜无声地看了尤安一会，那个眼神里有种让人难以分辨的深意，有些憎恨、有些讥诮、有些蔑视，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波澜不兴的漠然。那种目光极其专注，以至于从尤安松垮皮肤上滚落的血珠滴到她不染丝毫尘埃的鞋面上，沈秉颜甚至连低头看一眼都没看。

片刻之后，才忽然往后退了两步侧过脸颊，下颔到脖颈修长的线条不甚明显的凸显出来，然后偏头用关节轻轻抵了下耳蜗。

这个动作迅速而隐蔽，再加上地下室的光线不好，因此甚至连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沈秉颜身上的尤安，都因为极度惶恐而仅仅以为这是个下意识的肢体习惯而已。

“之前是我操之过急了，不好意思。”

沈秉颜活动了一下手腕，面色平静到甚至还有点嘲讽地缓缓一笑：“我怎么会觉得你能在三鞭之内就想起六年前的事情来呢，毕竟你连自己是个人都记不住。”

尤安一哽：“…………”

他嘴唇蠕动了一下，看那口型明显是一句脏话。他毕竟是从家族权力倾轧里走出来的佼佼者，心底趾高气昂的傲气还是有的，因此条件反射的就要骂，不过就在临出口的瞬间又被生生憋了回去。

但紧接着下一秒，就看见沈秉颜再次甩了道鞭子。

她这次根本没有再停顿，就一鞭接一鞭的朝尤安甩了过来。沈秉颜出手的节奏并不快，然而每一鞭落鞭的位置似乎都早已经深思熟虑过了，落手的时候根本没有半分犹豫！

整个地下室此刻完全犹如一间让人窒息的刑房，根本听不见任何人说话，寂静中只有沉闷但利落的落鞭和尤安粗重的喘息声透过稀薄的空气——幽灵一般让人内心发毛的回荡在半空中。

直到沈秉颜最后两鞭交叉落在尤安的肋骨上，而又完美避开他打在脖颈上的领带时，尤安的脸色真的猛地变了！

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为什么沈秉颜的每个动作他都感觉到熟悉，因为这完完全全是在复刻他六年前的在另一个人身上所施虐的动作，甚至精确到连每一鞭下手的位置和时间都分毫不差！

……只是，她是怎么做到的？六年前的事情，她是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种种疑问的背后都指向一个让人悚然惊闻的原因，尤安抓住木桩的十指痉挛般绞在一起，脸上血色尽退：“你到底是谁？”

“几个月前你攻破我电脑的防火墙盗走了储存在里面的视频，接着你用虚拟账号发视频逼我回国，又在机场趁着接机的名头把我骗到这里。这里面的每一步说起来简单但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办成却需要极大的背后势力支撑，所以你到底是谁的人？”

然而沈秉颜未置可否，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平静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起来我为了谁，对吗？”

“我……”尤安一哽，艰涩地吞了口唾沫，断断续续道：“……不是我、跟我没有关系，是李冉把她送给我……”

“跟你没有关系？”沈秉颜冷冷的笑了一下：“一百九十二鞭，十五次侵|犯，八次电击，十六根钉紧体内的银签，六小时三十四分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尤老板？”

尤安神经质般重复着：“……不，不是我，跟我没关系！……”

沈秉颜置若罔闻，继续道：“意味着你但凡有丝毫恻隐之心，她就会有三百九十四个能活下来的机会。但是怎么可能呢？她对于你来说不过是一个唾手可得的玩具，甚至连谈资都算不上，谁会去管一个玩具的悲欢生死？死了就死了，反正会有人来替你善后，反正没了她，也会有无数个普通百姓来给你糟蹋，来替你那不入流的癖好买单！”

“但你知道她在没有被你凌虐之前是什么样的吗？”沈秉颜停顿了一下，慢慢道：“她一个人撑起了一个穷乡僻壤乡村的学校。她是我们那个学校里唯一一个会说英语、会说普通话的老师，可以说是我们走出大山的唯一希望。一个极度贫困地区的师资匮乏程度和愚昧程度远远超过你的想象，她在那里支教七年，一个从城里下乡的人从来没给自己买过一件新的衣服新的化妆品，住在学校提供的下雨天会滴水的房子里，每年连回家的次数都不超过十天，甚至都没有买过任何饮料。”

沈秉颜叙述这些事的时候连胸口都没有起伏，隔着一张黑色面纱根本看不清楚她脸上的情绪。她说话声音其实非常好听，说话不紧不慢而音调沉稳，然而此刻在尤安听来却是比一道道催命符还让人惊悚。

“当时国家补贴乡村教师一个月一千七百块钱，一千多块钱对你来说能干些什么呢尤老板？是不是连一杯净化水的价格都不够？但是对于她来说，却意味着可以给自己的学生做几顿带肉的菜好让他们营养均衡，给走山路来上学的学生买一双不至于露出脚趾头的鞋子，也意味着她能挽救一个因为贫困而失学的女学生。”

尤安似乎终于明白过来，不由脱口而出道：“所以，你是她……”

“对，我是她的学生，也是受她资助的许许多多学生之一。”

沈秉颜深深吸了口气，胸口在灯光下微微起伏着。可能是由于周围还比较昏暗的缘故，沈秉颜的眼睛看起来非常明亮，却也非常冰冷疏远：“尤安，你不觉得这个世界太荒诞了吗？为什么有些人连善良都做的如此艰难，但有些人生来就是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特权阶级的身份让他们不计后果，手里掌握着无尽的资源和财富却还要垄断一切致富的渠道，他们能肆无忌惮的践踏法律底线而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他们把马太效应发挥到极致，官官相护又一脉相承，分明已经积累了普通人几辈子都达不到的财富却依旧贪婪无厌，分明享受着平民百姓的供养，但普通人的人命和尊严在他们眼里却不过是交易的工具，是一个供他们欢娱的玩偶，他们因为自己可以把纸醉金迷的享乐置于普通民众生命权之上而沾沾自喜，甚至连生死都能出具一张假的尸检报告来一笔抹杀。哪怕最后出了事也能隐姓埋名的跑到海外继续逍遥度日，继续享受你们人上人的生活，根本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地下室里一片寂静，尤安凌乱的头发边渗出了汗，顺着灰白的面孔缓缓流下。

“……冤有头债有主。”尤

安哆哆嗦嗦道：“你要报仇也该是李冉、是李冉信誓旦旦说那是他在乡下的时候定下的娃娃亲，并且经常去骚|扰他，而他不敢让靳之阙知道那个女人的存在，而我……我只是当时他能接触到的唯一一个有能力帮他瞒住的人，所以才送给我玩玩顺便让我帮他处理了……你应该去找他的！是他骗了我！！如果不是他我根本不会碰那个女人！”

“李冉他当然罪该万死，但你也一样是一个毒瘤罢了，这么多年你伤害了多少努力求生的普通女性，你自己没点数吗？”

沈秉颜缓缓走上前去，用带着黑皮套的手抓住尤安的领带单手缠绕了几圈猛然收紧，墨黑色的瞳孔里映出尤安那张因为窒息而迅速涨红的脸颊。

“我会把你们在她身上所做的一切都加倍的讨回来。尤安，她的死对你来说如此的微不足道，以至于连名字都不配被你记住。但是你却毁了我的全部人生，你让我迄今为止所作的所有努力都毫无意义。我想过最好的一生就是能给赚很多很多钱，让她能安安心心教书，不再为钱而烦忧，让她能看着自己的学生出人头地。我真的、真的只差一步就实现了你知道吗？但是你轻而易举的、击碎了我唯一的梦！”

沈秉颜就那样紧紧的逼视着尤安的眼睛，胸腔剧烈起伏，那目光仿佛再看一堆毫无价值的死物，带着一种恨不得喝其血食其肉地浓烈憎恨。

这种程度失态在沈秉颜常年不见一丝表情的清冷面孔上是极其罕见的，甚至可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直到几十秒后尤安窒息的连瞳孔都逐渐涣散起来，沈秉颜才慢慢地松了手，退后几步冷漠道：“所以你放心，你不会太过孤独。你、李冉、孟域，乃至当年跟你们同流合污的那群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尤安在沈秉颜撒手后剧烈的干咳起来，伴随着极其尖锐刺耳的喊叫声：“你疯了么你这么做！我们都是什么身份你敢杀我们？！！你手上沾了这么多血会不得好死的，下辈子你都是给人当牛做马的命……”

“不不，你没疯，我错了！”

尤安目光闪了一下，仿佛忽然又重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马上换了副口吻哀求道：“逝者已逝，人总该往前看，这样你放了我，我就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好不好？我给你赔偿，你想要多少都可以，否则你知不知道你要是杀了我你根本不会活着走出这里……”

“别说下辈子，就算是下下辈子的运气都用光了只要能替她报仇，我都求之不得。我知道时至如今对你来说回头是岸已经是没有机会了，但如果今天这段直播对下一个妄图站在特权之上罔顾普通百姓尊严和生命的纨绔产生哪怕丝毫的震慑力,让他们稍稍忌惮善恶种有哪怕身为蝼蚁，其生命权也神圣而不可侵犯，我就算死了又有何妨？”

沈秉颜顿了一下，竟然微微笑了一下，紧接着一鞭子抽开了遮在尤安脸上的面纱。

粗粝的鞭痕几乎在瞬间把尤安脸颊抽肿的老高，嘴角都渗出了血，令他本就白的如冷水湿透过的纸一般冰凉惨白的脸色看起来更加狼狈，让人毫不怀疑如果没有绑绳束缚他下一秒就会因为腿软而跪在地上。

“既然尤老板相信因果轮回，我不妨把话说在前面。”

沈秉颜转过了身朝摄像头的方向走过去，一边清晰又漠然冰冷道：“他日地府对簿公堂，恩怨只在我一人名下，别去扰了她清清白白的轮回路。”

话音落下的瞬间，宁池手机屏幕上一片黑屏，隔绝了所有兴趣盎然的评论和猜测。

越是这种扑朔迷离的事情越能激发人们的好奇，一时间网友议论纷纷，拿着放大镜显微镜从俩人的对话里推测出事情大概的轮廓。大部分人都在替主人公沉冤得雪而庆祝，看见尤安被以暴制暴而大快人心，甚至在全网引发了扫黑除恶、是否可以越过法律而武力解决的讨论。

然而恩怨相报无穷尽，所谓的公平和正义更是从来没有绝对的参考标准，这场风能刮到何时，又会被什么样的人利用，这对于尤安来讲已经是看不到的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