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是燕惊寒小时候在某个古董店里淘换来的，卖家只是个普通人，并不知道这东西是法器。古董筷子，说不清年代，还是单支，没花多少钱就让他爹妈拿下了。

后来发现这白筷子和燕惊寒十分适配，就让它滴血认了主，就此成了他的专属传统法器。

但多年来他内心一直有一个疑问。

既然是筷子那合该是一双，这筷子的另一支哪儿去了？

燕惊寒手里接着小黑的时候，脑子里还没来得及过这些东西，就眼睁睁看着被拉过去的陈霁狠狠抽了许纫月一拂尘，脱开了身，陈霁应当是继承了帝君的部分能力，但他这具身体毕竟是肉体凡胎，根本没有受过什么正规的玄门教育和训练，这一击几乎出自本能。

但毕竟用的是帝君的能力，许纫月一时间接不下，还真着了他的道。她立即回防，高声召唤不入阵的金童玉女来到身前，金童的腰刀“铮”一声出了鞘，玉女也立即提起铜铃来，手已经摆出一个要摇晃的姿势来了。

可就这么点时间陈霁一个拧身回了燕惊寒的身旁，燕惊寒则横棍而出，带着火的棍风硬生生将金童玉女的攻势阻拦在外。

两个小孩烫得吱哇乱叫，燕惊寒和陈霁两个人背对背靠着，亮出武器共同抵御着外敌。

这是一个很亲密无间的姿势，不同于昨晚肌肤相亲时的那种心念不通感，这反而是一个真正可以把命给对方的姿势。

“还是稍微晚了一步，这个仪式一旦开始就不好停下来，之前特情局安排的人几次想要在开始之前破坏法阵都没成功。现在只能强行停止，希望特情局的新式法器能在这个时候起点作用。”陈霁很警惕观察着四周，嘴里语速飞快，“许纫月史文宣最好是要逮活的，你一会儿收着点儿，别上去一棍打死了——打死了这仪式估计也停不下来。”

燕惊寒在他背后“嗯嗯”应声，几天来的难受、愤怒和惶然全都随着这个动作和这几段话化成了烟，他咬紧牙根忍耐了半天，终于没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你怎么不早跟我说你也是共跳的水线子？”①

“我不敢。”陈霁言简意赅，可燕惊寒却想起昨晚陈霁反问他的话。

陈霁当时也以为他背叛革命了啊！

“那你到底什么时候看出来的。”燕惊寒还不死心，只想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暴露的。

陈霁声音一顿，语气里几乎带笑：“你捏着我手腕盯着我不说话的时候。”

他刚想回头去看燕惊寒一眼，就看见许纫月丢下金童玉女那两个小鬼儿，嗖嗖自己往洞外跑去。

不知要干什么。

史文宣忽然被扔下，可如今又几乎动弹不得，只能指望着金童玉女能拦着燕惊寒一刻是一刻。总归仪式已经开始，骤然停下根本不可能，那只能硬拖到仪式结束了！

玉女提起铜铃开疯狂摇晃，口中却不再高喝“天下太平”，反而念起了听不清的咒文。这咒文如附骨之疽，一贴上燕惊寒的耳朵就让他觉得戾气翻涌，头皮一阵发麻，他忽然反应过来玉女嘴里的东西是什么！

这就是当初许纫月逼她失控的咒文！

他这两天原本就心绪翻涌，再次听见这东西，几乎要有心理阴影。这种东西就是怕什么来什么，燕惊寒越想平心静气抵抗这段咒文，就越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焦躁的情绪。

焦躁的情绪在他心里疯涨，很快就要将人吞没了。

好狠的一招，他们打算直接逼燕惊寒失控，再回过头来对付特情局！

就在这个万分紧要的当口，燕惊寒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攥住了，他下意识回头，就看见陈霁一双沉静的眼睛。燕惊寒只觉得高山飞瀑清流而下，一瞬间就就浇灭了他心头所有的火气和焦躁。

伴随着动作，陈霁手腕上的银铃铛清脆地响了几声，和提铃女童的完全不同。所有的一切，都把燕惊寒牢牢控制在原地，让他不再去想失控的事情。

陈霁就在这个时候开了口：“不要害怕，不要去想。这从来不是无法解决的困难。”

伴随着陈霁的话，燕惊寒搁在手心的小黑忽然发出光来，与平时玉色流转的小白不同，它发出的光彩竟与今日的血月有些相似。

小白上难以遏制的无名火熄灭了，燕惊寒张开手掌，两根筷子便升上了天空，游龙一样飞窜起来。他们的尾部带起一片流光，再燕惊寒头顶上飞舞盘旋，如鱼入水，被水中涡旋搅动。

阴阳鱼转成了一副所有道家子弟都极熟悉的图景——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②

满月黯淡，不生寸光，漫天的星斗却在此时亮了起来。二十八星宿分列天空，四象神兽在空中几乎分毫毕现，和地上特情局打出的强光一起，映亮了燕惊寒的眼瞳。

阴雨连绵，日月无辉，所幸星汉灿烂。

让他总算能看得清前路。

阴阳交合，小黑和小白融为了一体，落在了燕惊寒的手上，成为了一根真正的“太极棍”。

燕惊寒握住它，内心坦荡，再无戾气。他朝着还在拼命摇铃念咒的玉女、抵死挡在史文宣身前的金童、状若癫狂早已无法停下的史文宣，还有那尊漠视一切的神像，挥出了无匹的一棍。

利刃从此有了刀鞘，不必再畏惧过于尖锐的刀锋伤了不该伤的人。

棍风如同真正的利刃，荡开了面前一切不平，面前的玉女根本无法阻拦，当头被切成了两截。

这不同于以往，他们初见之时揉圆搓扁还能战栗如常泥团似的小鬼傀儡，终于在顷刻间化成了飞灰。

天光将这个无辜的魂魄囿于人世二十载，可怜她懵懂混沌，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遭受苦难，方至今日终能彻底解脱。

谁也不知道，在燕惊寒一往无前的时候，他背后的陈霁揪住了自己的心口，面色痛苦，真正咳出一口心头血来。

他在背后深深看了燕惊寒一眼，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这一切最好尽早结束，再这样下去，他要撑不住了。

手腕上的手绳烫得更厉害，陈霁手腕一圈的皮肤被灼热如烙铁的手绳烫出了一整圈的水泡，又以肉眼可辨的速度飞快愈合。如此循环往复，无法止息。

可是没人知道他正在遭受什么，这一切都被他掩盖在氅衣下面，埋在他心里。

他庆幸自己骗过了天光的所有人，还能留着这么一个东西在他手里，给他从身到心的慰藉。

想到这里，陈霁无声地笑了。如果燕惊寒经此一役能获得他希望的“正常”，自此将他的人生扳回正轨……

那自己此生别无所求。

这一生爱他的人寥寥无几，为数不多的几个却也过早失去，燕惊寒是第一个给予他毫无保留的热情，和一腔赤诚到愚蠢的爱意的人。所以他费尽心力也想让燕惊寒属于自己，占有那份他曾经求不得的感情。

可事到如今，他却发现，他可以接受自己不去占有甚至拥有这份感情了。只要燕惊寒好好的，只要燕惊寒能得偿所愿，他们曾经有过的那一点唇齿相依和肌肤相亲，就足以令他在死前走马灯的时候能反复回味，让他不会抱憾终身。

一直都会有人爱你，燕惊寒。

如果缺我一个，希望你也不会遗憾。

所以这一仗，他们一定要打赢。为此，他也一定会守住阵地，不会把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交予他手。

哪怕是死。

面对燕惊寒锋锐到几乎无法阻挡的攻势，史文宣几乎拼着反噬硬生生从仪式中脱出身来，硬生生拦住了燕惊寒的攻势。

一个追求长生无极以至于飞升的人，内心最怕的就是死。求长生的祭典可以还有下回，他逃走了再躲出去，再过几年又是一条好汉。可今天要是真被燕惊寒一棍拍死，那可就没有以后了。

命可只有一条啊！

燕惊寒见他这样，更是一往无前。强弩之末豁出命去尚且还有一战之力，可问题就在于史文宣这家伙怕死。

怕死，却又刚遭到了严重的反噬，根本就不是燕惊寒这种全盛时期的人的对手。

他左拦右挡，原先占据的优势全都消失不见，身上被无名火一燎，疼得死去活来，根本就没办法向前。

如若不是他这样的嫌疑人逮活的最好，燕惊寒还能稍微收着点力气，不然他立即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两个人缠斗了一阵，月光阵法间那些丝丝缕缕暗红色的线却忽然抬起了头，很温柔包裹在燕惊寒身上。燕惊寒忙于缠斗，根本没发现，可他对面的史文宣却瞪大了双眼。

这样的丝线也同时缠绕在了陈霁的身上，这只能说明仪式根本没有停！

大祭难停，一般是指主祭者难以抽身，主祭人停不下来，仪式自然停不下来。

可史文宣已经排除万难拼尽全力抽出身来了，为此不惜收到严重反噬，早已不是燕惊寒的对手。

可大祭仪式为什么还运作如常，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