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收到这条信息，程烟云能开心一整天。

因为这么一来，她就知道对方并不是手滑点错了。

微博设置的有自动回复这个功能，每当关注了别人的时候，大多数都会有一个自我介绍式的自动回复。

但是自动回复是关注之后即刻有的。

刚才尚合恩发的消息，看着很像自动回复。

但，并不是。

程烟云很开心，但是很快又冷静下来了，自己应该回复对方什么呢？

对方的话让她完全不知道该从哪个方向回复。

想了很久之后，最终还是回了一个中规中矩的：

您好。

我是程烟云。

那边没有显示已读，也没有回复。

程烟云盯着对话框看了三分钟，突然开始羡慕那些“与其自我消解，不如外耗他人”的来。

她很容易胡思乱想，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关注自己，可能只是一种礼貌关注。自己是达不到和对方合作的水平的，那大概就是因为自己家种的枣确实很好吃，或者忘记了上次膏药的名字，总之一定是有什么别的事。

大概还是因为印象太好了，又或者说太怕给对方留下坏印象，因此才东想西想。

程烟云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本能地把自己代入到了一种不安全的状态里。

她从小就活在一种非常不安全的状态里，程帅和刘小华每次吵架要离婚这件事说了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

程帅对她的教育是自虐式教育，刘小华的脾气则非常暴躁，但小时候刘小华却是程烟云唯一的救命稻草。

因为她实在受不了程帅那样的低眉顺眼，懦弱，看着自己露出讨好式的微笑，并且叽叽呱呱的讲话从来说不到重点上。

程帅每次教育程烟云的时候，总会忆苦。说自己小时候怎样怎样，没有你这么好的条件，连饭都吃不饱，我小时候要像你这样我就知足了，你现在能吃饱穿暖，就是你修来的福气。

在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你看看爸爸妈妈多辛苦啊为了给你攒学费，为了让你吃的好一点过得好一点，我们宁可一周只吃白水馒头。这些都是常有的说词。

程烟云印象最深刻的是自己过十六岁生日。那个日子可以说是影响了程烟云往后的每一天，那个至暗时刻。

程帅和刘小华难得地陪在程烟云身边，过生日。

那天做的是一顿火锅。

当热气腾腾的火锅气味扑打在程烟云鼻腔里的时候，她是真的开心，且饿。

在她拿起筷子的那一秒，程帅开始说话了，还带着一如既往那个低眉顺眼的笑。

“今天咱们买了这么多肉，新鲜的菜，豆腐，这么多丰盛的食材，一共花了二百三十五块钱。孩子，你知道这钱我们挣起来多难吗？这是我们两个礼拜的花销了，你一定要好好学习，以后回报爸爸妈妈啊。”

窒息。

没有别的想法，程烟云当时就是一种浓重的窒息感。

家里穷她能接受，但是父母一味的哭穷，让她由衷地感到绝望。

程烟云开始干呕，嘴里的羊肉被吐了个精光，那天原本愉快的生日是在程烟云被送去急诊结束。

急诊室外，程烟云分明听到父母还在吵架，奶奶也跟在后面，小小的身影质问他们：孩子生日说这些做什么。

以至于小时候在面对程帅的时候，只有刘小华的暴怒才可以遏制住对方，这也是小时候她的救命稻草。

那次生日过后，程烟云再也没有主动提出要跟父母一起过生日。她开始变得自卑，畏手畏脚，上学的时候书包破了也不找父母。

但由于书包破了，她更是抬不起头来。

程烟云在班里学习很好，但是没什么朋友，只喜欢独来独往。老师很喜欢这样的孩子，但是学生们却非常不喜欢这样的孩子。

这样的女孩就是班级里的男生最喜欢欺负的对象。乖巧，听话，学习好，还总落单。

程烟云印象很深刻，那是在她高中的时候，那群男生说话没轻没重的，程烟云不打算理他们转身要走，被后座的男生拽住衣服。

那天程烟云穿了一件轻薄的短袖，上面的薄纱被对方一把拽掉。男生们也觉得似乎有点过分，赶紧离开了。

程烟云哭了很久，顶着红肿的双眼回家的时候，程帅说：我就说你穿校服就行，穿这么露能怪别人吗？

从那个时候起，程烟云再也没有跟家人谈过心事。

也是那个时候起，程烟云发现自己不再喜欢男人了。以前追星起码还是会有点好感，但是现在就是彻底的厌恶。

以至于在后来大学选专业的时候，她坚持艺考，就是因为影视行业里的男生即使讨人厌，但起码还是好看的。

大学期间她也只交了余霜一个好朋友，班里其他的人她甚至都没认全。不过有余霜一个好朋友足够了，毕业了之后还能在一起共事。

而程烟云发现自己对女人有感觉，恰恰就是因为尚合恩的一部电影。

尚合恩的电影里，女性不再那么脸谱化，不再是所谓妈妈，妻子，和用尽一生只为了追寻爱情的蠢女人。

那部电影里只有三位女性，但是每一位都肆意、张扬，她们敢作敢当，有血有肉。

孩子的妈妈可以打扮得花枝招展，招蜂引蝶。老师也可以每天换着不同的漂亮衣服上班。甚至可以是迷人的反派，可以是疯批美人，可以玩弄男人于股掌之间。

程烟云从小被PUA惯了，第一次意识到女人也可以活得这么肆意畅快。

在这混乱的世界里，她可以从尚合恩的电影里获得片刻安慰。

程烟云迷恋电影里的所有女人，在女人们互动的时候，只是很轻巧的身体相擦的镜头，她却有了性冲动。

程烟云从大学没毕业的时候就看尚合恩的电影，也就是因为这样，在大多数人都改行做其他事情的时候，她还在影视寒冬之中坚持着。

对方的作品一直伴随着自己成长。

女人和女人之间，似乎更能得到幸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程烟云捋了一把自己的长发，安耐不住内心的躁动，给尚合恩又发了一条私信：

我很喜欢您的作品。

对方没有再回。

抱着一种莫名的感觉，程烟云也沉沉睡去。

尚合恩是忘记看微博这回事的。

她回去了之后简单地对接了一下明天要拍摄的内容，就到了深夜。

明天A组B组同时进行，季小黎主要负责B组，她们A组带着几个主演，要换到影视城里新挑好的景别那里去拍摄。

处理完这些事，尚合恩有点饿了，点了一份鲜虾水饺。鲜虾水饺很快送到，因为没有备注的缘故，汤上面漂着一层香菜末。

尚合恩皱眉，却又突然想起程烟云是最喜欢吃香菜的，于是尝试着喝了一口汤。

似乎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吃。

于是尚合恩拍了一张照片，发到自己的微博上。

尝试吃香菜。[图片.jpg]

这是她第一次发生活类的动态，很快下面就被夜猫子们占领了：

我就说晚睡有福利吧！蹲一个熬夜的尚姐！

原来尚姐不喜欢吃香菜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也不喜欢！！

导演怎么还不睡呀，这好像是第一条生活动态吧，每天都工作到这么晚吗，真的有点心疼了。

尚合恩看着下面的评论随机点赞，不知不觉就吃完了鲜虾水饺，喝了小半碗汤，剩下的实在是不能再喝了。

再次尝试吃香菜，成功。

洗漱结束的尚合恩靠在酒店床头，有点困倦，她点开自己的歌单随意地放了首歌。

随着曲调缓缓飘出，尚合恩又精神了一点。

那首歌是《Crush On You》，似乎确实很符合她当下的状态。

尚合恩的心好像被什么软刺戳了一下，她本能地打开自己的微博，看到私信那一列。

程烟云回她消息了：

您好。我是程烟云。:)

半小时前。

我很喜欢您的作品。

尚合恩几乎是爬起来即刻回复：

枣很好吃。

新换了你用的那个牌子膏药。好用，但是味儿有点冲。

祝你做个好梦。

说完这些之后，尚合恩反而睡不着了。

自己是不是太热情了，会不会吓到小孩儿？

这可真不是事儿，得想办法见他娘的一面。

顶着双通红的眼睛，尚合恩一宿没睡着。

白天季小黎来接她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好我的尚姐，你怎么回事？你昨晚干嘛去了？”

“没睡。”尚合恩轻飘飘地说。

“因为什么呢？”

“你别管。”

季小黎听见这话，乐了。开始上下打量对方，眼神里透着点狡黠：

“祖宗，你状态不对你就承认吧，昨天半夜还发微博呢。”

“别管。”

“一个原本不吃香菜的人突然开始尝试吃香菜了，一个原本不看微博的人突然发起了微博，让我猜猜，到底是哪个小妖精偷走了我们尚姐的心？”

“原因，只有一个。”尚合恩慢条斯理地盯着她。“我爱通宵。”

“行了吧，现在都二十几世纪了，承认自己有个想念的人那么难吗？见过两次那又咋了，一见钟情的事也常有。你这个状态，用年轻人的话来描述，就是你遇见了你的Crush。”

季小黎跟着她一起下楼，边走边吊儿郎当地回头看她。

“看路。”

“哎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