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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件事步入正轨以后,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宋颐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扔进了弹珠轨道里,只会一刻不停地沿着既定的路径走下去,一直要等到“啪嗒”一声,跟其他弹珠撞上,才会发出了清脆的碰响。
坦诚来说,宋颐很过得惯这种两点一线的生活,平静而无趣,就像整个九月的天气一样,没有任何波澜,最大的烦恼只是麻雀叫了一整天。
变化发生在十月,一个潮湿、闷热而阴沉的午后。
气象台在前一天预报了一场特大暴雨,从清早开始,铅灰的云层中就蓄满了水汽,沉沉欲雨。
姜映月宣布要取消当天的大扫除,全班换座位。
调座位是一场学生时代的迁徙,哪怕只是全体往南移一个座位,也足够他们找不到北一阵子。
苏博文看起来是最高兴的。他握拳低喊了一声“YES”,凳脚一翘,椅背“嗒”地一声碰了下宋颐的桌子。
宋颐刚配平一个化学式,手指往苏博文椅背上一叩,还没来得及张口问他做什么,就看到冲林秩抛了个媚眼:“来呀来呀~”
宋颐握笔的手突然间卸了点力,他才想起来,林秩要搬过来坐了。
这种后知后觉是有些莫名其妙的。
毕竟教室末排位置很自由,林秩想坐在哪里都可以。只是他们从一开始就默契地选择了离对方最远的那一个。
宋颐偶尔拧头看向窗外时,只能看到一截冷白的侧脸,林秩的眼镜片被灯光照得雪亮,写题时指骨微动,在笔杆上抬起又落下,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他们隔着河界遥遥相望,像列阵在底线的王棋。
王棋的相逢太危险。
最远变成了最近,林秩变成了能用眼角余光就看清的人,连转头都显得太过明目张胆。就像现在这样——
午休时间,教室里响着轻微的呼吸声,不太安静,不太闹,是一种非常温和的白噪音。
宋颐撑着头,指骨抵在前额,在解一道条件繁琐的物理题,题设里的隐藏条件太多,宋颐解了十多分钟后,草稿纸彻底宣布阵亡,他眉心轻轻地拧着,揪着一个思路往下串,抬眸看见了林秩飘过来的眼神。
刚穿成线的珠子突然断裂,噼里啪啦地摔了一地。宋颐稍微眯了下眼睛,在他的目光里回了一个“有事吗”的表情。
大概是拧眉显得他不太友好,林秩的神情突然变得不太正经了起来。这是他惯用的套路,每当别人身上刚冒出一点刺,他就像一团黏手的云,软绵绵地纠缠了上来,让人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林秩低头在便利贴上写了一个字。
【狗】
狗?
宋颐在心里模拟了四种抑扬顿挫的语调,头顶缓缓地冒出一个问号:你骂人干嘛!?
林秩跟他尴尬地对视三秒钟,林秩从他眼里读出了“你想跟我打一架”,宋颐在他眼中读出了“我真没那个意思”,对手戏演得有来有往,最后林秩妥协似地叹了口气,他对着宋颐比了个口型——
“有只狗。”
宋颐看懂了,也懵了,过载的CPU有冒烟的趋势。
幸好老天只让他过载了三秒钟,三秒钟以后,教室后排的柜子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闷响,一本重达1.6千克的牛津高阶完成了一场自由落体运动,把上下两层楼、三百多号人全都从梦里活生生地吓醒了。在震颤的余波里,后门的锁舌咔哒弹出,把门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罪魁祸首叼着半包刚从柜子里偷出来的猪肉脯,惊觉自己无路可逃,发出一声清脆的狗叫。
这一下是彻底不用睡了,有人当场爆出一句响亮的粗口:“我草这是哪儿来的狗!”
怕狗的同学当场发出一声尖叫:“啊啊啊啊狗啊!快把它赶走!!”
苏博文倒是以一种清奇的画风融入了这个混乱的场面:“啊啊啊我的肉干啊!”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一屋子的人和一只狗贼面面相觑,从半包将漏未漏的猪肉脯看到满地乱飞的考卷,密闭空间里漂浮着浓郁的肉香,一时间所有人都凝固住了。
古人说得好,敌不动我不动……敌动了我就……啊啊啊啊敌动了!!
手脚并用地跳到椅子上,像只树獭一样抱住桌角,扭头跟宋颐对上目光:“现……现在怎么办?”
宋颐笔都被吓掉了,被敏捷的身手吓的。
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让它走呗。
大黄狗脑门上有一块经年的旧疤,外形有点凶狠,尾巴一甩又一甩,半点怕人的意思都没有,慢悠悠地观察着一屋子的人。
宋颐当机立断地给递了个眼神:“你那儿还有零食没?要肉的。”
“有有有。”
前面立刻击鼓传花送过来一根火腿肠。
林秩已经配合地接上下一句:“我去开门。”
宋颐把火腿肠拧开,估计玉米肠不合它口味,宋颐往角落里扔了两次,试图吸引它注意力,大黄狗每次都是朝着角落里回了下头,又转过头来看着宋颐。
:“日,他怎么不吃啊?”
宋颐背上的汗都要下来了,他用余光关注着林秩的动作,林秩已经很接近门了,只需要再吸引一会儿就行,顺便还分神想,这狗嘴里叼着东西,不能再咬人了吧。
他硬着头皮又拧了一截,这次扔得近一点,大黄狗看着滚到自己脚边的火腿肠,鼻子轻轻翕动,还是没动。
在他们僵持的这段时间里,塑料袋上的破口已经越来越大,猪肉脯太沉,一直在往下滑,大黄狗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它要走了。
宋颐深吸一口气,往它脚边扔了最后一截火腿肠,就在这时,锁芯咔嗒一声缩进,后门被林秩打开了。宋颐吊到嗓子眼的心刚要放下来,只见大黄狗突然改变了路线,叼着包装袋就朝宋颐跑过来,还是边跑边掉肉的那种,从宋颐的脚上堂而皇之的踩了过去。
宋颐这才反应过来,只要他们刚刚让出一条道,大黄狗就自个儿从前门走了。
不是你……非得我们夹道欢送啊?
这是什么品种的毛病?
身后的人群哄然散开,掺杂着不太明显的惊呼,宋颐被挤得左脚绊右脚,脚下偏偏还有一块油光滑亮的猪肉脯,脚一踩上去就滑出去,半米远。
宋颐单方面判定老天今天是玩定他了,手忙脚乱地去扶桌子,只抓到了一只椅子的靠背。
在天旋地转之前,宋颐觉得自己的鼻梁磕到了林秩的肩膀上,鼻尖闻到了一股非常清冽的尤加利香。下一秒,他们就一起撞翻了垃圾桶,椅子被课桌的横档拦住,反弹回去,发出幽幽的震颤。
宋颐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了——
怎么这倒霉事就这么落到他头上了?
但老天总是这样,偶尔也会送佛送到西。
这不,发现猪肉脯丢失的大黄去而复返,从两块人形地毯上堂而皇之地踩了过去,留下一个充满猪肉脯味的犯罪现场。
宋颐刚爬起来就被五指山强行镇压,鼻尖几乎顶到了林秩的颈侧,平心而论,这实在是一个非常旖旎的姿势,人颈侧的皮肤是很薄,足够宋颐感受到林秩的脉搏,一下一下,抵着唇颊鼓动,那起伏的触感通过密集的神经传输到他的大脑里。
宋颐觉得自己是被火烧了一把。
他还没来得及从灼热鲜活的触感中脱身,严绍锋的一声暴喝就在头顶炸响:“你们都在干什么!”
严主任有如神兵天降,当场拿获了这个搂搂抱抱、有伤风化的场面。
宋颐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林秩也跟着坐了起来,他指了指无辜滚地的垃圾桶,对宋颐笑着一下:“咱们也算是一起进过垃圾桶的情分了,拉我一把呗。”
宋颐伸手把人拽了起来,思绪已经跑到外太空去了:究竟是林秩把霉运传染给了他,还是他把霉运传染给了林秩?他们俩的倒霉程度已经进入了玄学范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