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离商剖心之罚过后,其师灵朔长老大闹一通,终不了了之,将自己困于殿内闭门不出。
作为孽障的舅舅,刑罚判下来不开口,不动手阻止已然是大义灭亲。
那日雨越下越大,旁人自然不清楚玉梧仙尊是何时离去的,只知道突然一下子就不见了踪迹,后面没过几日便传出他闭关疗伤的消息。
魔障已诛,碧海生好似又恢复往日的祥和宁静,但是不少人都清楚,外头并不太平。下界皇族战火纷飞,妖魔潜行其间,众生皆苦,万古俱悲。
从星移殿授课不见玉梧仙尊与灵朔长老,到近来的授课停止,不过才月余。
对外称闭关,是故殿门紧闭,季秋枫趁大半晚人少才悄摸出门。他间红衣袍外裹上一件黝黑斗篷,宽大的帽子一戴,疾如鬼影闪过。
季秋枫攥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布团,险些将杏回殿的大门敲碎才有人快步而来。
门微开,露出半掌宽的缝。陌寻芳一袭墨色衣袍裹得严严实实,兜帽下的脸掩不住鬼祟模样。
甫一照面,两人俱是惊讶的瞪大了眸子。
陌寻芳没有放人进去的意思:“更深人静,你来做甚?”
季秋枫推门挤进,不待打开那个宝贝似的布团,这人见缝插针立即落锁,将他扯进内殿。
“……”
直截了当递出掌中之物,季秋枫耐着性子掀开一层层裹布,陌寻芳觑一眼直接塞回他手里:“无碍,冻不死。”
季秋枫:“……”
冷倒是其次,没毛的鸟实在有碍观瞻。
陌寻芳才不管他这么多,用力把内殿的门也关上。好奇心迅速占据上风,季秋枫奇道:“应当是我问你,更深人静,你要做甚?”
陌寻芳逃命还来不及,既顾不上“贼”一般的季秋枫,也顾不上他掌中这只亟待拯救的秃鸟:“你别管!”
各处暗格机关都被开遍,瓶瓶罐罐横七竖八,不出片刻已凌乱的不堪入目。
陌寻芳似乎在找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此时季秋枫是否在场是否看见已经完全不重要。
季秋枫问他:“你在找什么?”
回答季秋枫的依旧是一句“你别管!!”
可惜的是搅了个天翻地覆依旧没找到,陌寻芳忿得将往昔最珍视的灵药都打翻了,忍不住骂上一句:“去他·妈的!!”
陌寻芳此人嘴虽毒,鲜少有如此冒脏话的时候,能让他变成这样,想来是极要紧的物件。除却满殿的典籍药草,只有他师尊留下的东西有此效力。
如被赫连长老无意间毁去的瘤果,陌寻芳当时可是大病一场欲提刀砍人祭奠其师尊。
这回……不知道又是什么珍奇宝贝。
晚风拂过,殿内烛火闪烁一瞬尽数熄灭,只余两缕烟雾升空逝去。
门被推开,动作很轻,下一刻烛火复燃,似乎照得这袭黑袍抖动了两下。
陌寻芳仿佛一只鬼,一蹿没影了。季秋枫尚未转身,这人的声音已幽幽响起:“…月已尽去,不知寻芳可有溯至根源?”
季秋枫纠结好半晌才决定不回答他的话,思及陌寻芳刚才的异样,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江为寒两步近前,抬手触到季秋枫肩头,声音听起来仍淡然无波:“寻芳?”
季秋枫不得不转过去,迅速后退一步,半俯下·身作礼道:“天尊安…”
江为寒道:“我记得你尚闭关,可是伤过重?”
季秋枫打开布团给他看一眼,如实道:“殿内的小畜生癫症犯了,将漂亮毛羽全部拔光,我来问问陌长老能否补救。”
光是季秋枫这身打扮就不正常,江为寒居然也信他的鬼话,并不过多追问,只是提了一件旧事。
“岳离商他……”
季秋枫心头瞬间筑起一道高墙,外人即使一句话他也要阻隔在外,于是立马打断江为寒:“他若戕害无辜,自当打入十八层地狱!!”
听起来颇公正无私铁血冷情,实则弦外之音只有季秋枫一人知道——可是岳离商没有,他担承恶名,实在冤枉。
原本该是魔祖现世杀回碧海生所揭露的丑恶罪行之一,却好死不死落在了岳离商头上。
原本该是,玉梧仙尊道貌岸然的皮子下,乃是一颗贪得无厌的奸诈心。
罪与恶都由苍南长老亲手扶植,季秋枫心头恶心,但他乐见这样的脏污延续,即使最后恶名都落到自己头上。
别人怎么说有什么关系?只要他自己清楚就够了。
可是,这个尘世中,脏污恶臭之水都泼在岳离商身上,罪加一等才至剖心,大雨倾盆,使人肝肠寸断。
同江为寒谈论总是话不投机,一个正要讲,另一个拒绝得跟见鬼似的。究其缘由乃是玉梧仙尊心中有怨,抛开正事,其余一切私人话题都免谈。
江为寒先一步踏出门,季秋枫半步不曾挪动,只是面目冷淡几分。待他确保江为寒离开才对案几那边喊了声:“人走了,出来吧。”
陌寻芳磨蹭半晌,方打开案几旁的机关踱出,一言不发,又风驰电掣的将季秋枫拖到后殿霜室里。
季秋枫再次无语:“……”
陌寻芳指定是疯了!喝点药调理调理吧!!
霜室石台上两具尸体平行而躺,绸白的布未掩住那方灰色衣角,季秋枫晃一眼觉得有些熟悉。
碧海生殿宇众多,至于究竟是哪个殿宇的袍服,他实在没想起。
陌寻芳临靠于石柱旁,而季秋枫所站之处离石台恰好很近,步子迈出,伸手揭开一端,见这张脸登时背脊发凉。
伤重晕迷的北望长老生息全无,躺于此处为死尸一具。
而骇然许久的陌寻芳憋半天终于蹦出一句:“我靠,他真要杀我?!”
江为寒的绝命杀招名为“飞霜”,以他指间的玉环戒指为器,鱼身做环,首尾相衔。仅需一丝灵流洇过,衔口松动,眨眼化作利刃一柄。
挥动时片片晶莹霜花环盈,万刃齐飞,诛魔灭邪,却又不损草木半分,是故得称“玉引飞霜”。
虽然隐藏在密间里视线受阻,但陌寻芳瞧得清清楚楚,他真的看到了江为寒凝出灵力,那枚玉环戒指闪烁白光。
他没有看错,也就是说,此前自己座下的女弟子没有看错。
季秋枫尚浸在北望长老故去的惊骇中,陌寻芳近前将绸布完全揭开,两具尸身皆暴露在空气中。
另一具是陌寻芳座下的女弟子,最是聪慧机敏,陌寻芳最看好那个。
浑身血液蹿涌,陌寻芳发现这了不得的秘密有些紧张。他手握成拳,已经开始冒汗了:“你、你看出来什么了?”
季秋枫:“你的弟子,也死了。”
还用他说废话,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陌寻芳拉开北望长老衣襟,药水滴过,颈脖间的青紫痕迹尽皆显露:“人清醒着生拔灵脉,谁能做到?连我师尊都不可以!”
季秋枫所知道的仅是只言片语,能做到如此地步的只有一人,乃碧海生早就坐忘的开山祖师——狐那伽。
数十年过去,尸骨腐化荡然无存,更别提故技重施拔人灵脉了。
季秋枫想到什么,忽地问道:“方才你说‘他要杀你’,那个他是谁?”
越回想越觉得惊悚,陌寻芳胡乱搓了搓手,欲把掌心的汗擦干:“玉引飞霜。”
这话一出别说季秋枫,连他自己都觉不可置信。但是眼见为实,陌寻芳战力几无,又觉得小命更重要,只好纡尊降贵:“…今晚我要和你睡!”
季秋枫翻了个白眼:“不好意思,有人预定了。”
预定之人是季秋枫经年未见的狐朋狗友,上回他道卧居水云间的那位也是此人。一个两个都要上赶着投奔,季秋枫当然是来者不拒了。
季秋枫寝殿里藏着魔祖,于是乎,两个大男人被安排在离他寝殿不远处的客房里,结界阻隔,声响自然传不过去。
本是各自一间的,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竟是让两位凑到一起去了。
已是后半夜,再不安寝便不用再睡,陌寻芳解衣卧下,触到一只光溜溜的胳膊腾地坐起:“你……你是何人?!”
这人朝他推了一把:“大半晚投怀送抱,应当是我问你才对。”
不待陌寻芳开口,这人已将脸露出被窝,眸子半掀道:“不好意思,在下对男的不感兴趣,尤其是你这种。”
没有掌灯,天色昏暗,双方面目瞧不清,只能通过五感觉知。彼此身上的药气太浓,凑一起更像是浸在药罐子里似的。
陌寻芳本以为是自己走错了,受此羞辱自然不服,哪里还有半分要让出此榻的想法。迅疾往怀里一掏,摸出筋酥散撒过。
这药见效尤其快,一瞬便能让人四肢麻痹,半分力气都使不出。
陌寻芳冷哼一声,掀开被子打算把人扯下榻。怎知这人脱得如此干净,居然连一条裤子都没穿,赤条条的好不要脸。
陌寻芳“嘁”了一声,拽住他的胳膊用力拖扯。
费半天功夫,这人只是稍稍挪出两分,床榻还有半臂的距离。
一鼓作气再去拽,猝不及防被反拉一下,陌寻芳立即摔到榻上,脑袋磕的“咚”一声。
犹如一片人高的寒铁覆压上来,双手被锁过头顶,这人不仅没被药倒,反而行动自如,力气大得惊人。
被子裹盖,浓浓药香在鼻间环绕,陌寻芳被熏得皱眉。这人本就贴的实,此刻更是故意凑近:“都说了不感兴趣,还给我下这种药……”头都触到了陌寻芳颈脖间:“你如此心急难耐么?”
什么叫这种药?不就是些许骨软筋酥!!
什么叫心急难耐?耐你大爷耐!!
陌寻芳忿得要死:“我去你的!赶紧放开!!”
这人干脆把他当做了床榻,全部重量都压上:“没力气,动不了。”
言罢,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可怜的陌寻芳,命虽然保住了,险些气绝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