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楚再一次被叫回了老宅。
只因孟文的病情发作,晕倒在家中,这下怕是瞒不住了。
孟楚匆忙赶回老宅,孟文在家庭医生的照料下,应是苏醒了。
她行至孟文的房门外,还未进去就听见他气若游丝的虚弱口气,似在训着谁:“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不多时,便见大嫂从屋内出来,以手帕遮面擦着泪痕,刚好与门外的孟楚撞了个正着,脸上的神情一顿,浮现出一丝尴尬,嗓音难掩哽咽:“三妹来了,进去瞧瞧你大哥吧。”
这是孟楚第一次见孟彬,也就是原主的二哥。
她对孟彬的了解不多,仅仅在孟家的家庭合照中见过他的模样,还有老宅展柜里摆着的那些奖牌或奖杯,无不在说明孟彬是个颇有造诣的物理学家。
他的皮肤很白,是一种……近乎病态的白,应是常年待在实验室不见光造成的。身形清瘦,脸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活脱脱一副象牙塔里出来的书呆子的模样。
他坐在孟文床边的椅子上,看见孟楚,也并未打招呼,只给了她一个淡淡的眼神。
与方才大嫂不同,他脸上未见一丝悲伤,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淡漠,整个人仿若不食人间烟火。
“楚楚回来了,快来,到这儿坐来。”孟文有气无力的招呼着孟楚。
孟楚顺从的坐到床另一边的椅子上:“二哥也回来了。”
孟彬仍旧未言语,只浅浅点了下头。
“都是你嫂子,这么点小事儿,还兴师动众的把你们都叫回来……咳咳咳咳”一阵剧烈咳嗽过后,孟文接着又道,“对了楚楚,那日的萧家晚宴你参加的如何了,有没有和萧家人说上话?”
“大哥,都挺好的,你就放心吧。你如今的首要便是养好身子,旁的事就少些操心吧,一切有我呢。”
孟楚与孟文又说了些话,孟彬仍是全程安静的坐在一旁。
而后似是不堪劳累,孟文说了几句便又昏睡过去,她与孟彬也悄然出了房门。
“二弟三妹,留下吃午饭吧,厨房快做好了。”大嫂挽留道。
“不了,我实验室还有事情,先回去了。”
这么久了,孟楚总算听到了孟彬开口说话。嗓音清润,与他这个人如出一辙。
“大嫂,我也不吃了,公司还有事,你好好照顾大哥,有事再给我打电话。”
孟楚说完,便朝着离去的孟彬追了上去。
“二哥,你实验室在哪儿,我开了车来,送你过去吧?”
孟彬没说话也没拒绝,他来时是由管家派车接来的,若要回去,还得去找管家安排车。
他一向时间观念很重,不愿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如今孟楚主动提出要送他,他思忖片刻,觉得这般更能节省时间,便跟着孟楚上了她的车。
“二哥,不介意我打开电台吧?”
得到孟彬的应允后,孟楚将电台打开调试着,一阵滋滋啦啦的电流声过后,电台传出了一女子说话的声音。
这电台播的是海城当下的时事民生,可孟楚并不关心其中内容,她不过是觉得车里太安静了,毕竟她说十句话,孟彬都不见得回她一两句的。
车行至一十字路口,恰好是红灯,孟楚只能停下等待。
不远路口处一警察吹着哨子举着警棍指挥交通,此时的信号灯还不像后世的红绿灯那般自如变化,需要另一名警察站在操作箱下,负责转换信号灯。
孟彬定定的看着车窗外,孟楚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去,发现他的眼神正落在对面街的一幅巨型海报上。
海报上是余梦为海城机器制品厂宣传的广告。她向孟楚解释过,时下国人多追崇洋货,而无人关注国货,她接下这个广告的原因,大有呼吁国人多多支持国货之意。
“二哥也喜欢余梦?”
一向冷淡的孟彬,此时却如同孩童一般涨红了脸,无措的收回目光:“不是……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是欣赏……我很欣赏她。”
孟楚自然看得出来他说的是真的,孟彬眼中并无丝毫逾矩的情意。
“二哥,这没什么的,海城有很多人都喜欢她,喜欢她的电影,我也喜欢,而且是很喜欢……很喜欢。”
孟楚的轻声宽慰,让孟彬不自觉地放松了身子。
这时,信号灯正好转换为绿灯,孟楚启动车子前行。
孟彬支支吾吾,似要尝试着把对余梦的欣赏说出口:“我……她很好,很善良……也是个好榜样。”
“二哥见过她?”
“见过,不过是很多年前了。……在我的实验成果被认定一文不值,被扔出实验室时,是她帮我捡起,告诉我,只要我坚持下去,总会有看到回报的那天。”
那一年,余梦帮他捡起的不只是研究实验的心血,更是他年少时的尊严。
“而如今,我们都做到了。她成了人人口中的电影皇后,我亦是实验室里深受倚仗不可或缺的一员。”
孟楚通过后视镜,窥见到了孟彬嘴角残存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眼里满是怀念与感激。
孟彬要比孟楚大上几岁,他想不明白,他们向来无话可谈,随着年岁增长,他们更是渐行渐远,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而今日,他与这个妹妹在一处,竟出乎意料的放松,埋藏多年从未与他人说起的话语,就这般轻易的说了出口。
他忽然才发觉,他好像…从未了解过这个妹妹。
孟楚将孟彬送至实验室门口,孟彬主动跟她道了别,态度比之先前出奇的缓和了不少。
她看着孟彬离去的身影,想着这位所谓的二哥,或许也并不是像表现出来的那般木讷。
也许他只是不能接受孟文即将而至的死亡。在他的物理世界里,就如同那只薛定谔的猫,只要他永远不打开箱子,孟文便永远不会死去。
……
自从那日起,孟文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来公司了,他得病的情况终是彻底传开,连着公司的股票也持续下跌。
此时公司上下,有人兴奋,有人恐慌。
民国时期的企业公司大都没有太过健全的治理结构,公司里的大部分权利基本都被几个高层董事牢牢抓着。
而孟文作为公司的主心骨,病来如山倒。他这一倒,恐慌的都是公司小职员,兴奋的都是早已盯着他位置蠢蠢欲动的大股东们。
“还是没人来?”孟楚坐在办公室,她如今已经是孟楚任命的代理董事了。
不知是第几次召开例会了,每次来的人却寥寥无几。一个个不是有事就是称病,铁了心的要把这烂摊子丢给孟楚一人处理。
又或是在等着孟楚去求他们,但这一求,恐怕连代理董事的位子也得交出去。
毕竟他们打心眼里觉得,孟楚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片子,是绝不可能自己一人收拾的了这烂摊子的。
孟楚也曾试图改变公司这种权利集中过度的这种弊端,可从那些人手里夺权,无异于虎口夺食,哪有这么简单。
“不来就不来吧,这种例行会议,也就是走个形式,无甚大用。……对了,我先前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宋助理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愧疚:“还没有,我已经在尽力排查了,但海城及周边的大大小小的孤儿院不在少数,我还需要一些时间。”
“也不急在一时,你接着慢慢查便是了。”
孟楚此举,是想通过孤儿院,找寻奶奶于这个时代的踪影。
奶奶正是民国二十五年生人,据她生前所说,她会在孤儿院待到三岁,也就是三年后,才被当地一落魄的大户人家所收养。
孟楚此刻还未想好,是否真的要插手干预奶奶人生的原定轨迹。
可奶奶终究于她一家有恩,她也是自奶奶去世之后,方才知晓,原来她父亲并非奶奶亲生。她多年相依为命的奶奶,与她也并无血缘关系。
因而孟楚想提前找着奶奶,按原定轨迹,奶奶至少还得在孤儿院流落三年。
她既因机缘巧合来到了这个时代,若不因此为奶奶做点什么,她总归是于心不安的。
办公室里突兀的铃声打断了孟楚的思绪,她回过神,不再去想着那些。
横竖现下宋助理也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这个时间点的奶奶有无被送入孤儿院都未可知。
孟楚接起电话,那头响起了那依旧让她悸动不已的声音:“孟楚,我准备下班了,你什么时候过来?”
是余梦。
自余父余母出国后,她便时不时会到萧氏大楼走走,明面上不任职,实则萧氏的运作与人员情况她皆了如指掌。
上一世,她从未关心过萧氏的运作,只理所应当安心的当她的演员,以至于让某些“蛀虫”,由内而外逐渐侵蚀了萧氏,才导致了今后的一系列惨剧。
孟楚抬手看了眼腕表,已然接近下班时间:“来了,现在便来,二十分钟后到。”
她这些时日,自发担任起了接送余梦上下班的任务。
二十分钟后,孟楚准时抵达萧氏大楼门外,她下车后,目光在附近搜寻一番,并未看到余梦的身影。
孟楚不免奇怪,平日她到达时,余梦都会早早等在门外。
虽说她劝过许多次,外头天寒地冻的,让余梦在大楼内部等着。
可每一次孟楚过来,都会第一时间看到站在门外等她的余梦。
但今日却一反常态不见余梦,孟楚便索性进入大楼内寻找。
“孟小姐?”
一楼大堂处,一男子带着些许谄媚的声音自孟楚身后传来。
她疑惑着回头,并不认为在这处还会有自己认识的人。
果不其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面孔,孟楚并未见过。
她疏离道:“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