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狂风大作,裹挟着雨点砸在窗上发出“啪啪”的声响,枝杈在狂风中乱颤的影子倒映在窗上,仿似张牙舞爪。
屋内半掩的窗帘透露出一丝暗黄的灯光,床上的人正平和的躺着,对于窗外的一切无动于衷。
可那轻皱的眉头却暴露了她不似表面上的平静,像是沉溺在梦魇之中。
伴随着窗外的一声惊雷,孟楚猛地惊醒,双眼怔怔的望向天花板,眼里是未散的波澜,口中无意识的喃喃道:“余梦,余梦……”。
她知道,她又梦到余梦了。
曾几何时,数不清多少次的午夜梦回,孟楚再一次梦到了余梦。
从记事起,孟楚的梦里总会出现一个女人。
起初,她并不知梦里的女人是谁,直至十岁那年,她陪同母亲看了一出黑白电影。
电影女主角赫然就是自己梦里的女人。
这是孟楚第一次,在梦以外的地方见到她。
哪怕只是通过一部老旧影片,女人的一颦一笑,言谈举止都与自己梦中如出一辙。
自那之后,她知道了女人的名字——余梦。
余梦两字便犹如刀刻斧凿般深深刻于孟楚脑中,久久不能忘怀。
执念随着时光愈发根深蒂固,她疯了一样去搜刮有关余梦的一切。
余梦带给她的梦中欢愉,让孟楚有了种她们生来就该是亲密无间的错觉。
近三十年平淡如水的人生,她是她心湖中泛起的唯一涟漪。
回过神,听着窗外的滂沱大雨,孟楚懒散地抬了抬双眸,瞥向床头柜上摆着的闹钟。
时间刚过凌晨五点。
孟楚早已毫无睡意,感觉自己一身粘腻,决定简单洗漱一番,便到书房里接着工作。
她年少成名,如今也算坐到了业内著名导演的位置。
孟楚冲完澡,光脚从浴室出来,水珠顺着她湿透的发丝一路滑向线条流畅的下颚,随即滴落在地砖上。
她不以为然,只用毛巾擦个半干便径直走入书房。
安坐于书桌前,孟楚双眼无意瞥到了书架上的一张四人合影,清冷疏离的眸子里顿时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照片上洋溢着灿烂笑容的女孩正是孟楚,这是她小的时候,与爸爸妈妈还有奶奶的合影。
只是可惜,他们都走了,独留孟楚一人活在这世上。
不过一瞬,她便收敛了情绪,又恢复到平日里那古水无波的模样,埋头工作。
再次抬起头,窗外早已天光大亮,孟楚起身活动了下筋骨。
即便作为一个创作者,她也有着十分规律的作息,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每日晨跑是她生活中雷打不动的一部分。
但今日她并无晨跑的打算,时间来不及了,她还要去一个地方。
下楼简单做了个早饭,匆匆吃完换了身衣服,孟楚便驱车赶往方老板的店。
方老板是一家古玩店的老板,平日里素爱收集老物件儿。
孟楚也是因为机缘巧合才与方老板结识。
这些年,她没少让方老板帮着搜寻有关余梦的东西。
昨日突然接到方老板的来电,说前些日子收了一批老胶片,里面就有孟楚想要的东西。
余梦逝世距今已有百年,能找着的东西早就寥寥无几。
现世还能播放的余梦的电影,几乎都被孟楚盘包浆了。
她翻来覆去的看了成千上万次,却仍觉得不够。
方老板收的那一批胶片里,就有一卷有关余梦的。
据说那卷胶片记录了当时余梦新电影上映后的发布会采访影像。
这段影像并未正式公布流传于市面上,后来几经流转便不知所踪。直到如今,才得以重见天日。
能令孟楚这般迫不及待的,便只有余梦了。
她迫不及待要见到一个电影之外,不一样的余梦。
方老板的店开在一条老旧巷子里,位置偏僻,非他熟客一般人找不着。
孟楚只好随意找了处停车,便往巷子深处走去。
窄小的巷子,密密麻麻的老房子矗立在两旁,老旧的门窗铁栅几乎长满了铁锈,三两老人操着一口地道海城话凑在一块儿聊着天。
孟楚一身薄款休闲风衣,显得身形高挑挺拔,走在巷子里好似格格不入。
不出片刻,方老板的店便出现在眼前。
谁也不会想到外表破旧的居民楼,里头却别有洞天。
孟楚推门而入,闻见店里漫延着的龙涎香。
她抬头四周打量,在这金玉满堂之中搜寻着方老板的身影。
听见开门声,方老板从里间走出来,笑意盈盈说道:“来了啊小孟,我在里头做了点午饭,一起吃点?”
方老板是个五十左右的中年男人,发鬓已泛着微白。
孟楚客气又疏离:“不必麻烦了,先带我看看东西吧。”
“就知道你着急,每次来都只收有关她的东西,也不知这位电影皇后到底有什么魔力。”
见孟楚沉默不语,方老板不再打趣:“不逗你了,跟我来吧,东西在二楼收藏室。”
孟楚紧跟其后。
二楼收藏室。
只见方老板从恒温箱里拿出了一个六寸左右的圆形铁盒。
“一百多年的老胶片,能保存成这样很不错了,我做了些简单的修复,部分画面还是能看的,想来它的上一位主人应是把它保存的很好。”
孟楚接过铁盒,即便极力克制,声音还是难掩激动:“多谢,我能不能借用你的放映机?”
方老板恰好有一台老式胶片放映机。
他豪气地大手一挥。
“在隔壁放映间,你自己去吧,我的汤还在锅里炖着呢,我得赶紧下去……”嘟囔地往楼下走去。
作为导演,孟楚自然是对各式各样的摄影机与放映机了如指掌。
将胶片放置于胶片槽中,快速调试好放映机,便在一旁坐好,双眼盯着幕布。
一个身影跃然浮现在幕布之上。
即便年代久远画质略显粗糙,孟楚却还是一眼认出了余梦。
眼前人与梦中那抹倩影逐渐重合,她的心也止不住地泛起阵阵悸动。
只见幕布上的人身着华丽旗袍,领下别着精致胸针,搭配针织披肩,一头民国风的波浪卷发髻,有珍珠发饰用作点缀,整个人衬得雅致高娴,举手投足间又尽显风情。
孟楚从不知,妩媚与温婉竟可出现在同一人的身上。
女人的红唇一张一合,脸色温和的说着什么,应当是在回答记者的问题。
可惜听不到声音,孟楚一时心下遗憾。
忽然,女人像是看到了什么,对着镜头展颜一笑,那蓄在眼里的柔情似要满溢出来,一如江南缠绵的春雨,醉人又煽情,不免让人沉溺其中。
她看到了什么?孟楚心想道。
摄影机后面有什么,能让她这般满心欢喜,是喜欢的东西还是……喜欢的人。
其实她很清楚,再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余梦流露出那般神情,除了喜欢的人。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孟楚的胸腔就冒起一股无名火,心里一阵一阵的泛酸,仿若喘不上来气般的难受。
她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竟对余梦产生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占有欲。
神奇的是,她并不排斥这种感觉。
明明,明明她们不曾相识,又怎会……
谜团如乱麻般始终缠绕在孟楚的心头,挥之不去。
影片戛然而止,拉回孟楚发散的思绪。
收拾好心情,孟楚将胶片装好,便下楼跟方老板辞别:“方老板,胶片我就带走了,先告辞了。”
方老板赶忙从里间追出来,手上的锅铲都来不及放下,朝着孟楚的背影喊道:“胶片记得低温真空保存。”
孟楚应答了一声。
看着孟楚渐行渐远的背影,方老板方才摇摇头无奈道:“这孩子,就是性子太闷,年纪轻轻说话就这么老道。”
回到车上的孟楚,将装着胶片的牛皮纸袋放在一旁的副驾上,然后驱车往海堤开去。
她现在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呆上一会儿。
海城是个靠海的城市,即便入秋了,孟楚这一路上也没能看到太多的枯黄落叶。
现在的城市大都实行绿化,种的多数是常青树木,落叶多在春天,而不在秋天。
临近中午。
这个点的海堤只有寥寥数人在走着,没有了夏日的灼热感,行人的脚步都从容了些许。
孟楚迎风而走,舒缓清凉的金秋之风吹拂在她的脸上,令她舒服的眯了眯眼。
她从口袋掏出一块纯银怀表,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动作熟练的像是做过了千百万次,仿佛这样便能平复心中的那点不平静。
这块怀表是奶奶留给她的。
三年前奶奶病逝之后,家中公司和产业一应留给了孟楚,包括这块怀表。
奶奶说过,这是她妈妈的怀表,生前亦极为看重,叫孟楚千万好生保管。
所以这些年来,孟楚一直将这块怀表贴身带着。
这块怀表俨然已成为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打开表盖,表盖内壁赫然是一个女人的照片,身着旗袍,这便是奶奶的妈妈。
岁月流逝,照片早已模糊看不清脸,怀表亦停下不走了,孟楚却依旧将它珍而藏之。
她心里明白,有些东西从未改变。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铃声划破了空气中的寂静,将孟楚发散的思绪尽数拉拢收回。
她合上怀表,接起电话,还未来得及询问,对面便发出了一道急促的声音:“孟总,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