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上空和森鸥外的关系是相当微妙的。
他们既相互忌惮,又相互信任。
这一切还要从七年前说起。
七年前,池上空十五岁时,盯上了mafia的首领。
他安静地蛰伏一个月,细致地搜集了先代首领的信息,慢慢编织着一个庞大的、不断收缩的网。
先代彼时苦恼于一个敌对势力,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歼灭对方而不损失过多的方法。
这时,一个瘦弱的黑发少年挡在了他外出的路上,乌黑的瞳孔沉沉,却透出狩猎前的隐隐兴奋,平静地说:“我能帮你歼灭DC。”
他能出现在先代外出的路上,就已经证明了他的情报能力。
对于这一点,先代无比清楚。
先代相信了这个孩子,也就是池上空。
池上空用一个月的时间把DC斩草除根,而mafia的损失微乎其微。
紧接着,在他的带领下,mafia开始大肆扩张,达到前所未有的规模。
池上空名声大噪,地位水涨船高,两个月就成了准干部。
先代无比满意这个自己一手提拔的准干部,在他心里,池上空是不会背叛他的存在。他看中的继承人,也是池上空。
只不过是继承人,而非立刻接替他位置的人。
但那时的横滨对先代的暴政已经极度不满了,矛盾处处尖锐,mafia如烈火烹油,聪明人都清楚大厦将倾。先代身体也愈发差了,他活不了多久了,公司内部已经开始拉帮结派地站队了。
受到支持的几个可能继承人不免趾高气昂,对待先代的态度越来越轻蔑,每天先代被气得呕血却无可奈何。
而这时,池上空依然会恭敬地跪在地上,诚恳地看向先代,乌黑的眼里看不出一丝怠慢。他会轻柔地握住先代的手,认真地许诺:“首领,我会为您找到最优秀的医生。”
先代的喉咙发出嗬嗬的沉重呼吸声,“好……好……空,你会是下一代首领。”
象征首领的红围巾落在池上空身上。
不多久,池上空带着森鸥外来了。
已经不再瘦弱的少年身姿如玉,背光面对他,沉稳而平静,“首领,这是横滨,最好的医生。”
森鸥外配合地向先代笑着。
两人都背着光,先代眼神一晃,甚至以为他又迎来活下去的希望。
————
一起前来的还有太宰治。
他们第一次见面,池上空看着这个瘦削的孩子,以为是个纯良的内向崽,模仿着记忆中的人温柔地笑着说:“你好,我叫池上空。”
“太宰治。”
小孩子回答以后,突然别过头去,“好难闻的味道。”
池上空:?
“抱歉,你闻不了木质香吗?”
“说的太委婉了?”太宰治直接后退了三步,大声说:“我讨厌烂好人,不要靠近我噢。”
池上空:……
纯良。?
太宰总想着自杀,池上空遇见一次就捞一次,每次太宰都要在他办公室的地毯上滚,把河水全部蹭在上面,蹦起来指责池上空这个成年人的恶劣。
“劳驾,我才刚刚成年。”
“刚成年却透露着一股子成年已久肮脏的气息,呕——”
池上空倒是没生气,还觉得这小孩挺有意思的。
每次和太宰一起出去,太宰见到他帮了什么人都会认认真真地观察,就像在记录什么精神病人一样。
记录大概一个月,太宰把本子扔了,感觉十分恶寒,“再记录下去我会成为最恶心的人的。”
池上空没忍住笑话他好久。
跟森鸥外提起时,对方也笑,说他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太宰和空,是一类人。”
是吗?
太宰冷声否定,“不是。我也不要和他一类人。”
池上空看他那冷冰冰的脸没忍住又笑起来。
森鸥外坐在桌后,微笑着注视他们,良久,感慨一般叹了口气,“感情真是好啊。”
“哈!?”
因此,池上空一直以为太宰是个聪明但还有些幼稚的孩子。
直到那天他跳河又被捞起来,太宰坐在他办公室的地毯上,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你从小就很聪明吧?很聪明却不被家里人喜欢,所以非常努力,努力地表现自己,努力地和别人建立联系,努力地希望有人能和你分享单纯的、独一无二的情感。”
池上空头也不抬,“错,妈妈很爱我。”
“最后也不喜欢了不是吗?”太宰歪歪头,又说:“然后你开始流浪了,又遭遇了冷遇,背叛,每次都是希望出现又破碎,bong——碎了。”
池上空终于抬头了,淡淡的,“对。”
“为什么呢?”太宰苦恼地盯着他看,“为什么你那么不一样?”
他遇见过的如此经历的人,包括他自己,没有人像池上空一样,看起来是伪装的烂好人,但仔细一看却发现是纯纯正正的自大的烂好人。
划重点,自大等于不分场合的控制狂烂好人。
池上空只是说:“我遇见了贵人。”
“不对。”太宰治盯着他,得出结论:“是你不一样。”
“太宰君,这种话题有点逾越了。”
“你生气了吗?”太宰眼睛一亮。
池上空微微一笑,“我从不和小孩子生气。”
“嘁……”
从那天开始,池上空意识到了这个孩子的聪慧,天才般的聪慧,就像会读心一样。
也是从那天起,太宰治开始致力于惹他生气,就跟完成业绩一样逼他离开mafia。
池上空起初没放在心上,直到刺杀那天。
那天在先代的卧室,在弥漫着死气的昏暗卧室,站着三个人。
先代如同看见救命稻草,死死抓住池上空和森鸥外的手,“让我……活,活下去!”
然而,就是这么两个他信任的人,联手送他上了黄泉路。
森鸥外抹去脸上被溅到的血滴,直起身来,微笑地看向池上空,“合作愉快,我的干部。”
“嗯。”
池上空把红围巾交到森鸥外手上,侧脸去看在一边认真向头发吹气的太宰治。
“太宰,我们走吧。”
太宰治闻言歪了下头,故意不看他们两个之间奇怪的氛围,直接问:“空,为什么不自己当首领?”
池上空只是淡淡道:“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能力?人脉?
或者说,他在害怕合适,害怕成为适合首领的人。
首领在他看来,是掌握全局,是毫无私人情感的人,是极其理性的人。
是池上空最害怕成为的人,是和哥哥完全相反的两种人。这些年他一直努力地向他靠近,这是他唯一可以抓住的和哥哥的联系了。
所以在森鸥外找上他时,池上空只思考了片刻就答应了。
本以为答应了就是解脱,但没想到答应了更是煎熬。他信任森鸥外绝对忠于mafia,他也对森鸥外那种毫无温情可言的冰冷的计划方案感到窒息。
说到底,是他自己图轻松选择了捷径,活该受这种煎熬。
池上空近乎自暴自弃地这么想着,和太宰一起走出去,宣布首领去世,由森鸥外继位。
这么滑稽的一幕自然没人相信,但池上空手底下的亲信也不是吃干饭的,不服的镇压、赶出去,顺服的提拔。
这场首领更迭造成的动荡不过三天就彻底平复,mafia就像重修锐器的士兵,迅速兼并横滨的组织,笼罩整个横滨,成为让异能特务课不得不忌惮着顺应的庞然大物。
中也就是在这时闯入mafia视线的。
那段时间,森鸥外每天和池上空、太宰谈话,先把中也的照片摆在桌上,拉长声音感叹:“多么优秀的人才——空君,如果能培养这么一个孩子……太宰君,如果能有这么一个搭档……”
太宰治托着腮继续叹气吹头发,嘀嘀咕咕,“只有森首领会想那么变态的事。”
他顿了一下,改口说:“只有森首领和空会想那么变态的事,呕——”
池上空:……
踏出办公室的门,太宰就像小鸟一样要飞,被池上一把拽住,提醒:“不管你觉得恶心与否,你都要去。”
“不要——空君,你人那么好,帮帮我吧?”
“我也有任务的……”
“啊索性把人绑过来,空继续用你那怀柔政策感化吧。”太宰治嘴角挂着恶意的微笑,“反正不管空本意是否如此,你都在做这种事吧。”
打温情牌,把不顺服的人感化为忠臣,让他心甘情愿地臣服,袒露弱点,服从命令。
池上空垂着眼,声音依然平静,“事与愿违,很正常。不过,太宰,不要和首领太反着来。”
“反着来还是正着来都那么无趣,不如选一个更舒服的。”太宰治挣脱他的手,直直地看他,“而且,你真的觉得正常吗?”
“你难道没想过——是不是我的存在让事情变得更糟?是不是我根本不适合呆在黑手党?——肯定想过吧。”
池上空后退一步,沉默着。
“是啊,就是这样没错。你就是不适合呆在黑手党,再因为别人的愿望滞留下去只会更加糟糕噢。”
“都是因为你噢。”
寂静在走廊里铺展开。
池上空的大脑好像被撕扯着。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先代的暴政能结束。”
记忆里温柔的男人喃喃道,又俯下身摸摸池上空的头,笑眯眯地说:“不过这种是还是交给大人做,现在的空开开心心就可以。”
面前的少年,一如十年前他初到横滨,冷冰冰的轻飘,好像整个世界都攥不住他,眼底是让人看不清的黑沉沉。
“再因为别人的愿望滞留下去只会更糟。”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决定在顺从哥哥的愿望,但如今,做出决定那天的回忆重新清晰地涌入头脑——
这不是哥哥的愿望。
哥哥希望他开心,结束先代暴政不是哥哥对他的愿望。
从一开始他的决定,就不是顺从哥哥。
时间好像过得好慢,池上空心里的思绪却越来越清楚,他抬头重新看过来,眼睛依然明亮,笑起来,说:“无论适不适合,我都要呆下去。”
这次他的笑终于没了太宰熟悉的那种茫然的勉强与笨拙的模仿。
“这是我自己,做的选择。也许我会后悔,但是,选择森首领,选择留下来,选择对他们好,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从来没有,因为别人滞留过。”
“所以就算事与愿违,我也会继续做下去。”
太宰难得愣怔一下,良久扯了个笑,轻轻说:“那,祝你好运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