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剧痛将龙龙从昏迷中唤醒，迷离的视线在第一时间对上了银龙。

他在银龙的手心里看到了自己的心脏。

“为什么？”

“你醒了啊？”银龙懒洋洋的，已经提不起任何兴致来了。巨龙一族都是如此，引发他们兴趣的事件过去后，他们就会陷入慵懒的状态，做什么都感觉无趣。

“你吞噬了巨龙魔核，我取你心脏炼化魔核。很公平吧？”

龙龙还是很不解，还是很迷茫。

“可我是龙族。巨龙不是最在意同族了吗？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你要真是龙族，我自然不会这么做。可你只不过是一条杂蛇而已。”银龙不屑地嗤笑一声，嘲笑龙龙的痴心妄想。

“不！我不是！我有龙族的传承记忆！”龙龙的情绪骤然激动起来，星灿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激动。即便手臂断了，龙龙还在试图支起身体，解释自己的身份。

他以为银龙是因为自己的这幅外表才说这样的话的。

“我只不过是因为变异了，又或许因为我是混血，还有我在蛋里时被黑法师注入各种魔兽血液，才会是蛇族的外表！我是龙族！”

他强调着，声调高昂。可人只有在心虚的时候，才会希望通过高高的嗓门去压倒他人的意见。

“不，巨龙一族从来没有混血。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你不是。”银龙高高在上地宣告着。

“你有龙族的传承记忆又如何？黑法师有很多种方式重现龙族的传承记忆。”

快要达成此行的目的，银龙也不介意给他解释几句。

“或许，你不过是在黑法师的手中被植入了龙族的传承记忆，才会以为自己是龙族。”

“不，不可能！”龙龙怎么可能愿意相信这点。

他在摩泽的手里艰难求生了那么多年，支撑着让他从折磨中活下来的，是身为巨龙的骄傲。

他怎么可能不是龙族呢？

他一定是一头巨龙！

银龙怜悯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没有自我的可怜虫：“我听那具魔傀唤你‘龙龙’。巨龙一族从破壳之时，就会从传承记忆里获得自己的真名。而你，有自己的真名吗？还是说，‘龙龙’这个可笑的名字就是你的真名？”

所有的解释在这句问话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龙龙僵住了。

他没有自己的名字。

从破壳后，摩泽叫他：实验品313号。他顶着这个可笑的称呼，整整三百六十九年。

与星灿相遇后，星灿叫他：龙龙。他其实很喜欢这个临时的称呼，因为他觉得这个称呼配得上自己的龙族身份。

但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正式的真名。

这多可笑？

难道，他真的不是龙族吗？

龙龙的神情冻结，仿佛第一次看清了这个世界。

他似哭非哭，视线呆滞着，似落在银龙身上，又似穿透了他，望向遥远时光中的自己：“巨龙的真名？你有真名？”

“自然。吾名：奥德修斯，意为勇气与智慧。吾乃巨龙一族的守卫者！”银龙骄傲地宣告自己的真名。

龙龙抿了一下唇，因为失血过多，唇色发白，失魂落魄。

“那我算什么？除了龙族，还有哪个种族要500岁成年？我今年已经369岁了，还没摸着成年的门槛。如果我不是龙族，那我是什么？”

银龙这时已从他的心脏上炼化出一颗巨龙魔核，黑色的，只是比当时龙龙吞噬的那颗大一些。之所以会有些不同，是因为银龙在炼化出魔核的过程中，也将龙龙体内的龙族血脉抽出来加入到了这颗魔核中。

出乎银龙的意料，他发现龙龙的体内具有浓郁的龙族血脉。他大概知道眼前这位少年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收拢那颗变大了一圈的巨龙魔核，他挑挑眉，答道：“过去几百年，黑法师们之间流行一个非常热门的课题。”

“——用生命魔法和炼金术炼就出一头巨龙。那些野心勃勃的黑法师们妄图通过这种方式，夺取巨龙的寿命和天赋，但很可惜，他们只能做出失败品。”

“巨龙一族是芙莉亚魔法女神创生出来的长子。那些阴暗如虫孑的黑法师却妄图比肩女神，真是令人恶心。”

银龙居高临下，目光落在龙龙身上，很平静，很漠然地回答了龙龙的问题。

“而你是那些阴暗虫孑做出的失败品。”

龙龙全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他不由回想起过往的几百年，发现他的经历刚好印证了奥德修斯的话语。

——他是失败品？

世界仿佛在此刻崩塌。

落下这些诛心之语，银龙奥德修斯丢弃那颗因炼化出魔核而变得虚弱的心脏。他变回了原型，浑身充满力量之美的巨龙震动双翅，掠走小海妖墨菲，飞走了。

如他来时般，银色的流星从希泽海上划过，划出银色光华，划向了天际的另一端。

原地只留下一具被切成两半的魔傀，和几乎支离破碎的黑蛇少年。

此刻，天已蒙蒙亮了，至暗时刻已然过去。

星灿望见魔法大陆的大日从希泽海上升起，血红的朝阳初升，照破青山万朵。

又是新的一天。

……

星灿用仅剩的一只手臂和一条腿，爬向龙龙。

他现在的模样很诡异，比恐怖片里的恶鬼恐怖三分。

身体竖着被分成了平均两半，连头颅都被一分为二。平滑的切面没有一丝血迹，却有藤蔓般的经络网在蠕动着。

他所能操控的是放置了塑魂草核心的左半边身体。那半个胸膛里代替心脏的塑魂草核心如蛛网般布满了裂纹，只要施加一个力，便要崩裂成一捧齑粉了。

这才是他拥有不到五天的新身体啊。

是龙龙好不容易收集齐魔法材料，才给他炼化的身体。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熟悉这具身体，就这样被弄成了这幅样子。

星灿很难过，但此时他也顾不上对这具身体的难过了。

这里有人比他更难过。

星灿见过高傲的龙龙，见过冷酷的龙龙，见过羞恼的龙龙……唯独没见过现在这样的。

——像是要碎裂般的，一碰就要碎了的少年。

浑身的灰败，翡翠绿的眼瞳都蒙上一层阴翳，似乎一缕气息都没有。

像死人般。

万念俱灰。

“龙龙，不要死！”

星灿哽咽着，连滚带爬到他身边，捡拾起被他人弃若垃圾的心脏。

那颗属于龙龙的心脏，生命力非常顽强，还在努力地跳动着。星灿小心翼翼将它捧在手心里，感受着那微弱的跳动。

还在跳，龙龙一定能活下来！

星灿几乎要泪流，他颤抖着手，将这颗顽强的心送回龙龙胸口的空洞，又探入手把碎裂的胸骨摆放好。

整个过程过程中，他不忍细看，用最快的速度打开空间戒指，取出治愈魔药，撒在了那可怕的空洞上。

空洞逐渐弥合，他听到龙龙的气息逐渐平稳，才抖着声线问：“龙龙，你感觉怎么样？”

龙龙气息微弱，没有说话。他失神地看着天空，目光没有焦距。

星灿等了又等，也没等到他的回应。

夏日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血肉的味道吸引来满地虫蚁。血腥味飘得越来越远，悬崖下的魔兽森林里开始蠢蠢欲动。

再在这里呆下去，一定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星灿咬牙，挽住龙龙的下腋，扯着他往前方爬去。

可是太艰难了，只剩下半边身体的他，都没法控制好，更何况还要扯着一个龙龙。

但，再艰难也要进行下去。

如同一只蜗牛，背负着重压，一步一步靠近目的。到了日上中天时，星灿终于拖着龙龙，爬进了法师塔。

爬进门内的那一刻，星灿听到轻微的咔嚓声。

他低头，用仅剩的左眼看到胸膛里，那颗塑魂草核心又多了一丝裂纹。

忽然的，他有一种预感。

——这颗核心支撑不了多久了，最迟今天过去，它就将变成齑粉。

在此之前，他必须安顿好龙龙。

星灿又抬起了头，没有歇息，他压下从灵魂深处传来的疲惫，继续拖着龙龙往三楼的实验室爬。

他调整了姿势，努力将龙龙盖在身上，任由残躯跟楼梯咚咚碰撞。于是，一路上有零零碎碎的零件从他身体里掉出来，落在地上叮叮当当的，居然也很好听。

在这样的伴奏中，星灿一边抖着声线，一边和龙龙说话。虽然得不到龙龙的回应，但他还是一直说着。

“龙龙，你可真重啊～未成年都这么重，那等你成年得重成什么样哦！”

“龙龙，我讨厌那条银龙！我决定要歧视这个种族……”

“你别听那条银龙的屁话，你不是失败品，你可是最棒的……”

一楼，二楼，三楼……

阳光透进法师塔，在光影变幻中，星灿终于带着龙龙到达实验室。

这时，夕阳从实验室的窗户透进来。他才恍然，已经是傍晚了。

星灿松开了手，龙龙的身体便重重地压在他的独腿上。

咔吧——

好吧，这下他的大腿被压断了。没有办法，在爬行过程里，腿老是碰到楼梯的棱角，早就不牢固了。

“龙龙，你可要记得啊，我的腿是被你压断的！以后你可是要还我一双更结实的腿啊！”举起掉落的大腿，星灿喋喋不休。

龙龙还是没有回应他。

破碎的黑蛇少年不知在何时闭上了眼睛，苍白的脸色令人心焦，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还在昭示他还活着。

幸好龙龙的生命力强盛，哪怕被掏了心还是存活着。

星灿用摇摇欲坠的手臂，将龙龙身上的骨头摆正，又一个位置一个位置地洒下治愈魔药。

直到每一个伤口都不再流血，逐渐弥合之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治愈魔药对你这些伤势有用。龙龙，要快点好起来啊！”

星灿喃喃道，伸手给龙龙顺了顺头发，结果咔吧一声。

这下，连手臂也断了。

星灿只能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看窗外，太阳已经落下，天边挂上了星河。

“好吧，这具身体已经达到极限了。”

他闭上了仅剩的眼睛：“原本还想给你煮碗面，但看来是来不及了。那么……”

神情骤然严肃，他吐出一个魔法文字。

这是他在旁观龙龙和银龙奥德修斯打架时，学会的唯一一个魔法。

“浮空——”

被召唤而来的魔法元素凝聚在龙龙的身下，将他背负而起，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实验台上。

骤然消散。

咔嚓～咔嚓～

起先是轻微的一记声响，紧接着咔嚓声响接连而至，如雪崩一般不可挽回，塑魂草核心碎裂成一片片。

它完成了最后的使命，簌簌落下，像下起了一场雪，落在地上，是一堆冒尖的烟土。

像一座小坟。

星灿却笑得很高兴。

“龙龙，我学会浮空术了。真可惜，你没看到我第一次施法的样子。”

浮空术，达到魔法师位阶后，要学习的第一个法术。

“我就说，我的魔法天赋是最棒的！”

“龙龙，我是魔法师了哦！”

才刚凝聚的魔核一并碎在那堆烟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