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们拿走矿心，应该就不会再有那种祭祀了。”
过了很久，米迦勒说。
路西法并未回答米迦勒的话，他像是倚靠着一个恒温的靠垫或者抱枕，舒服得不愿意移动，把脸埋在米迦勒肩窝里慢慢呼吸着，感受着久违的来自情人的气息。他阖目时侧脸的神情很安静，像是在休息，但是米迦勒知道他还醒着。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光线柔和的灯，哪怕就这样睡着也不会刺眼。路西法的掌心松松地环在米迦勒的腰侧，好像圈着他的姿势。
“你最近在做什么？”
他说话时微烫的气息拂过颈上的皮肤，带着温度的唇若即若离的触碰像是一个将要贴近的吻，米迦勒往侧边闪避了一下，意识到躲不开，犹豫了一会儿，说:“带小孩。”
他感觉到路西法的头在他肩上稍微转了一下，是在调整角度看米迦勒的脸:“别人家的小孩？”
“嗯。”
“你还跟她在一起吗？”
什么叫“还”？从路西法口中问出来，很难不让人深思。
米迦勒想在地狱时他和尤兰的交往都很隐秘，没留下痕迹，别人该不可能查到，但路西法看起来什么都知道——他总是看起来什么都知道。
——但那也没什么关系了。
即使是从前在地狱，仿佛被处处掣制，被诸多目光注视着，在外人看来做任何事都该思虑周全的第七狱领主米迦勒，在路西法过线时，他都会大概率只会说：“魔王陛下，你觉得我会跟你交代这个？”
他有数不清的拒绝方式，即使是在他最隐忍最懒得跟路西法起争执的时候，他也最多说：“这是我的私事，我不认为这有询问的必要。”
米迦勒没有给反应，路西法接着说了下去：
“你很早就知道她，明知道她帮奇鲁伊杀过很多人，却隐瞒了她的存在。”路西法很平静地说，那张不属于他的陌生脸上，冷酷的神色熟悉得惊人：“调查你们的人在汇报里推测说，你是为了她联系着奇鲁伊掌握的秘密，所以想带走她，利用她。无论是为了你自己的野心，还是背后耶和华的意志，她落入你手里都很危险。”
他的视线停留在米迦勒的脸上，被这样看着，好像一丝一毫的反应都逃不过对方的注视。
但米迦勒只是迎着他的目光淡淡笑了。
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那好像单纯只是他觉得好笑。
真是言而无信。米迦勒想：是谁说过离开这座城之前不追究别的事的？
“那都是你属下的看法。魔王陛下，你没有说你自己的猜测。”
“我猜她过得不错。”
米迦勒点了点头：“确实。”
米迦勒想到尤兰在地狱时认认真真地买回各色小摆件布置自己的小屋子的样子，学着面包店老板教的方法熬果酱，满屋子果酱甜丝丝的气味的时刻，她满脸认真地劝米迦勒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的样子，她在玩具屋里带着其他孩子一起做饭，拿着他们送的贝壳做了一串小风铃挂在窗口，听着风铃声在趴在桌子上画画的样子，不知道怎么了就笑了笑，哪怕知道了地狱的人怎么在魔王面前揣测他的，神色里也没有阴霾。
路西法把他所有神色看进眼里。
“你们在一起了吗？”
他问得无比直白。谁也不知道他怎么猜出的，又用了多长时间才能够接受这个猜测的存在——他最亲密的情人，在他未能察觉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存在于世界上的怪物。
他憎恨的叛徒做出的怪物。
“你总是当着我的面提起其他人我会吃醋的，路西法陛下。”米迦勒一时间几乎有了遗憾的神情，很难说清他那双深蓝色的美丽眼睛里的那一抹遗憾是为了什么，那种遗憾转瞬即逝，很快，他对着路西法冰冷得让人冒寒意的表情单侧眨了眨眼睛，忽略了那些恶意的揣测，没有被冒犯到的生气，坦荡又自在的神情：“没有在一起。我跟她说了想要跟她在一起，但是一直没回音。算是被拒绝了吧。”
“哦，恭喜啊。”路西法笑了一声。
一瞬间米迦勒的表情像是在说“你这话接得我不知如何是好”，路西法支起身体，垂眸看米迦勒时神色带着轻嘲:“真是让人意外。我以为被你救了之后，她会一辈子不想跟你分开。”
“这不是什么说得通的逻辑，魔王陛下。”路西法离开后，米迦勒原先搭在他肩上的手垂在身侧:“想跟谁在一起是她的自由。”
“明知道我不会放过她，依附你才更安全，不是吗？”
“这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事。”米迦勒答得平和。
——确实。就像是过去八十多年那样，事实证明即使是路西法也无法把势力遍布在世界每个角落。
人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生存的地方。
“我要走啦。”米迦勒呼出一口气，抬起一只手按在路西法肩上想要推开他：“今晚不跟你吵架，你好好休息。”
他的手腕被捏住了，米迦勒抬起头，视线对上的时候，路西法神色不明，抿着唇，用另一只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看不见总是不安的，但是也没那么不安。米迦勒左右避了一下，但对于对方来说应该只是用睫毛挠了挠他温热的手掌内侧，没躲开他的手。沙发上的重量发生转移，一只腿跪入双腿膝盖中间，那部分沙发微微下陷，路西法把手拿开的时候，已经变回了米迦勒很熟悉的那张脸。
修长利落的眉，轮廓鲜明的脸，像是没有恒星光照的寒冷的夜里一颗寥落却明亮的星，高傲又冷淡，他看着一个人时常常会使人忘记呼吸。据说路西法的情人都不敢轻易触碰他的脸，但是米迦勒从前尝试了几次，都没有出现什么后果，最多是路西法拿过他的手吻几下。
很多人会挑剔路西法这个人，但几乎没见过有人挑剔他的长相。连米迦勒从前开玩笑的时候都讲过：在那张脸面前，任何人都看不见路西法的缺点。
他把手撑在米迦勒旁边，整个人的阴影覆盖住他。米迦勒来不及问他变回来干什么，就从路西法的眼神中察觉出了不对。
“我也在想一件事。”他说：“从前做的时候，你有时候不愿意却总是逃不掉。”
……
……
……（有删减）
……
……
……
结束后米迦勒还是很郁闷，带着一身狼狈一句话都没跟路西法说再次跑浴室去了。
他穿在身上的衣服刚刚被扯开腰部的结后垫在身下没顾得上脱掉，现在已经一塌糊涂，路西法随手把那件衣服丢开，去找了一件新的。
无论是位于潘地曼尼南的地狱君王寝宫，还是米迦勒的领主府，到现在都还存着他的衣服。但这次来这里之前，路西法并没有预测到会遇见米迦勒。
米迦勒离开地狱之后，他找来了魔神浩瑞士，让他占卜米迦勒的所在。浩瑞士看起来只是个在恶魔中毫不起眼的预言师，但他们心知肚明他的不同——他是早在堕天使出现以前，就被造物主教导过预言术的预言师。
但浩瑞士的答复是无能为力。
他说所有预言术和占卜的力量都源自那位造物主。而上帝隔绝了一切对光之君主的窥探。
是神的意志。我能力有限，无法违背。浩瑞士欠身说。
路西法问这种隔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浩瑞士说，在米迦勒殿下的命运转折的时候。
预言师惯会说似是而非的话——这甚至能说是米迦勒在硫磺火湖公然叛神的时候。
路西法推开了浴室的门。
米迦勒正泡在浴池里，被开门的动静吓了一跳。路西法极少在他洗澡时打开门，但那极少数几次无论之后有多激烈，米迦勒都很漠然。
他隔着蒸腾的水雾看向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对路西法露出了有点无奈但是不算生气的表情。
他说：“你今晚真的不用睡了噢。”
路西法脱了衣服走下去。
他在水中自背后拥住米迦勒，路西法一边亲吻他，一边低声念着他的名字。
他贴着面前的人的侧脸，低声说：米迦勒，这么久了，你没有想过我吗？
没有听见回答。就像是这个问题跟笼罩他们的热水一样，随着下落的力道落进了水池里，跟原本就有的一池水融为一体。灯光下米迦勒手上和腿上的伤痕清晰可辨，像是一件本来完美的艺术品上不可忽略的丑陋瑕疵。
就好像伤痕在代替他做出回答——这就是为什么他宁愿选择一个随时会失控的怪物，也不愿意回头看。米迦勒是做了决定就不再回头的人，这么多年来，大概从来没有后悔过离开地狱。
米迦勒的手指紧紧攀住浴池的边缘，后来又回过头来索吻。
——拥有可以让法术失效力量的阿德厄库西石不是神殿容不下的禁忌，但裂缝是。
他想起负责调查米迦勒的人劝谏说：米迦勒窝藏暗杀者，掩藏痕迹许多年，明显对奇鲁伊获得的那种力量觊觎已久；
他想起有人质疑米迦勒说：他堕天之前地位极高，堕天后却留在领主的职位上，没有表现出对于权势和地位的渴望，这不符合常理；
他想起有人言辞激烈：当年米迦勒被指控背叛地狱，证据虽然是伪造的，但现在看来罪名却是真实的，当初就不应该让他官复原职，他辜负了地狱；
他想起有人发自内心地规劝：米迦勒的实力决定他的危险程度远远不是奇鲁伊可以相比，如果真的蓄谋利用那种未知的力量，造成的危害只会比奇鲁伊更强……
路西法不带表情地听着这些。
——合情合理又荒诞离奇的是：他们在劝他不计代价地杀了米迦勒。
从浴室里出来之后米迦勒躺到床上，扯过被子盖住身体，没等路西法回来就已经睡了过去。路西法在旁边坐着摸着他的头发，看了他很久，最后把人揽进怀里，也闭上眼睛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