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路西法没再做下去。
他退了出来,在米迦勒还在微微失神时抱住了他。
他想要占有他,也许冷漠自私的魔鬼从来做事只凭心意,但他这一刻选择抱住他。
体内的疼痛和压迫感减轻,不用拼命压抑哭泣和声音之后,怀抱中这具身体的颤抖也渐渐止住了。米迦勒疲倦地将额头抵在他的颈窝中,柔软的温度和气息像一只栖息在他肩头的倦鸟,让人又想紧紧抱住他,又怕把他惊走。
路西法微微侧过身,带着他躺倒,又把被子拽了过来。他们面对面躺着,两人身上的温度让被子下的空间变得很舒服。他本意是想让米迦勒睡一会儿,但是安静一段时间后,却有通讯器很不识趣地响了。路西法看了一下,是他自己的,就一手依旧圈着米迦勒,另一只手一勾让那个小东西飞了过来,看了看显示的符文来处,按了接听。
是来汇报厄斯林根家一个叫加里纽斯的人的事的。路西法听完了调查结果,米迦勒躺在他手臂上被动跟着听完了调查,又在最后,属下提到这个加里纽斯一直有亲近各位领主的想法,最近在积极找渠道接近第七狱领主米迦勒,似乎是有所准备,对米迦勒会给他回音这件事格外有信心,最新消息是米迦勒答应了他的一个宴会邀请。事涉领主,因此额外请示是否需要根据两人的来往进行深入调查。
路西法的答复是:查。
到这里还不足以让米迦勒产生什么波澜,但紧接着路西法又说:“米迦勒那边我来问他。”
对面恭敬称是。
对话结束。
米迦勒在他怀里皱眉翻了个身,留了后背给他。路西法知道他大概不愿意用哭过的眼睛对着他,也不想勉强,把通讯器往枕头后面一丢,伸手自背后抱住了他。
头枕着路西法的手臂,又被他用另外一只手环抱在胸前,这种肌肤之间没有阻隔的亲昵出现在两个长期互相猜疑互相戒备的人之间实在太奇怪了,但在刚刚那样的事情之后,又好像变得没那么突兀。
怪诞荒谬的可以变得合理,极大的反差也可以显得和谐。
“现在人人都躲着厄斯林根家的人,怎么你还接了他的邀请?”
安息河上的刺杀和反叛以魔王的全身而退告终。自此之后地狱情势陡转,人人争相撇清与叛党奇鲁伊的关系,又对厄斯林根家剩下的人避之不及,生怕哪里不慎惹来魔王的怒火。
如果说构陷米迦勒的案子让厄斯林根家被扒了层皮,那反叛的事则是让他们粉身碎骨。这一个月来旧地狱王公贵族各个噤若寒蝉,厄斯林根的府邸悄无声息空了一个又一个,处决的刑场成了地狱旧王族新的王宫,昔日代表无限尊荣,权力,财富的姓氏成了悬在每一个厄斯林根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人人自危。
路西法倒是不介意对着米迦勒的后脑勺说话,没等到回复就自己继续说了下去:“算起来你们两个还有仇,你杀了卡鲁亚,他虽然年纪比卡鲁亚小,但按照族内的排序是卡鲁亚的叔叔。”
“找他打听点事情,关于卡鲁亚的。”
这是米迦勒的答复。他应该调整了自己的嗓音,说话语调如往常一般的平静,吐字也清楚,但是仔细分辨还是能够听出一点沙哑和鼻音。
那一点沙哑和鼻音让路西法无声地笑了笑,神色显出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和。他看着面前一截白中透着红痕的后颈,想是看着就能想象出埋进去时会有怎样温热细腻的触感,但想了想米迦勒会有的反应,笑容就褪去了一些。
“加里纽斯的宴不要去了。他找你无非是想示好,就算拉拢不了你,至少不想得罪你。不过你和他们家族有旧仇,他要说动你,十有八九会从自身拥有的财富和他们家族从属的支持来入手,表明他能给你多少助益,再给你透露当时构陷你背后还有我的参与,继续跟从我不是长久之计。而他作为厄斯林根,当初族人构陷你的事他虽然多少知情,却不赞同,但身为族人无法背叛家族,只能做到不参与,对你哭泣忏悔一番,再说现在厄斯林根家出这样的事,我总不会放过他,他日夜难安……这不就拉近距离又挑拨成功了。”
米迦勒顿了一会儿,从路西法这番话里首先听出了这位加里纽斯实在是能屈能伸:“你觉得他能做到这个地步?”又示弱又挑拨离间又推心置腹的又放低姿态的,简直不像是厄斯林根家的作风。
“米迦勒殿下,你忙晕头了所以没留意么?——他们怕你。雷刑结束你生死未知的时候他们都夜不能寐,何况你安全回来的现在,会想拉拢你很正常。”
米迦勒想起刚刚听到的汇报,猜道:“你不打算杀加里纽斯?”
反叛的事,厄斯林根家其他人就算没有参与,他们整个王族关系错节盘根,或多或少总有牵扯,真要论罪谁也逃不过,只看路西法想追究到什么程度。这点他们都清楚。
下午旁敲侧击请他参加宴会的人还特地提到“地狱旧王族没涉案的”,其实真要细究哪有没涉案的。
“嗯。”路西法应了一声:“不打算全部杀掉,激起反抗很麻烦。”
堕天使虽然在地狱人口占比过半,实力最强,但还没强大到可以独立把控整个地狱。厄斯林根家统治地狱已久,从属众多,真要是人人自危,认定堕天使容不下原生种族决定联合起来背水一战,地狱得不偿失。
更何况,地狱还有不可忽视的强劲外敌——天堂。
路西法的手指在被子下轻轻敲了几下,原本只是思考时习惯的动作,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地移动着寻到了米迦勒的手,在米迦勒微微僵硬的时候,把那只手捉住了。
从手腕摩挲着跃动的脉搏摸到手背,顺着凸起的骨节一截一截摸着手指,米迦勒用剑,但是天使皮肤强度高,恢复力强,也不怎么长茧,摸起来手感温润。
路西法一边摸着一边继续说,仿佛脑内还在思考,没注意手上的动作:“加里纽斯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王族血统也纯正。你可能会不屑,但旧地狱的人很认这个所谓的血统。一个能为我所用的厄斯林根家,用途不是更大么?”
米迦勒轻轻“嗯”了一声,显然也在跟着思考那个“更大的用途”。
路西法虽然傲慢又记仇,但并非刚愎自用。反正经此一难厄斯林根家想再兴风作浪是很难了,赶尽杀绝除了一时的痛快没有其他益处。
原本作为堕天使来到之前地狱绝对的统治阶层,厄斯林根家多年来脚踩奴隶制,手握权力积累了难以想象的财富,被称作“睡在黄金上的家族”。地狱有歌谣传诵说,厄斯林根家遍布地狱的每间别邸下面都堆砌了数不清的黄金和矿石。这也许是夸张的说法,但多年来盘踞在矿山上的厄斯林根家,这次为了保全自己性命割让了多少利益,恐怕只有魔王陛下自己知道了。
据米迦勒的了解是——所有参与办理厄斯林根反叛案件的地狱官员,从上到下,连帮忙贴封条搬东西的隔壁部门派来援助的临时员工都没落下,每个人预定了一笔极其丰厚的奖金。
这也直接导致虽然这一个月督办的人都忙得脚不着地,每个人的精神状态却饱满得不行。
米迦勒想起了那个暗杀者尤兰留给他的纸条——一朝清算,收割成果时当然喜不自胜,但是谁能数得清这个家族累积财富时,脚下踩着多少尸骸。
至于奇鲁伊……
比还能寻到踪迹的厄斯林根家神秘一点:有关于他的一切都消失了。
多少有人打听到这次传奇的刺杀中奇鲁伊出了多少力,又猜出他确实困住了那个不可一世的路西法:那可是敢跟神明正面叫板的路西法!顿时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许多人前仆后继铆足了劲想要探寻奇鲁伊究竟怎么做到的,是否掌握了什么隐秘的法术,或者路西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弱点……
但是有关于他的一切都消失了。他的府邸,别邸,所有置办的房产,投资的产业……一夜之间人去楼空,连片白纸都没留下。与他有过往来的人全部消失,有的人没回来,有的人回来了。回来的人都浑浑噩噩,对发生过什么咬紧牙关,只字不提。
有人失望而归,有人甚至把奇鲁伊的房产里面的地往下像地鼠一样刨了许多甚至可以算地道的深坑,无功而返,不甘心又心悸地领教了那位魔王的手段。
“卡鲁亚的亲随都死在船上了。如果你想打听他的事,收押的犯人里有一个是他的管家,应该比加里纽斯知道的多。该审的都审完了,现在人被贝利尔关着,等着处刑。我明天跟他说一声,你跟他约时间去提审吧。审讯记录贝利尔那里也有,想看就去拿。”
米迦勒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在略有些发红的眼皮下色彩明净。他皱眉有点不解的样子,但很快又自己想通了——反正提审的内容和他查看的记录路西法都能知道,所以客气地道了声“谢谢”继续回头去躺着。
路西法微不可查地笑了,在米迦勒的头发上轻轻一吻:“睡吧,明天一起回潘地曼尼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