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姐姐!”
叶薇抿唇一笑,揉了揉谢芙扎得乱七八糟的发揪揪,“喊我‘小薇姐姐’吧。”
“好啊。”谢芙是个顺杆子往上爬的,她里面挨上去蹭了蹭叶薇的掌心,“小薇姐姐身上好香!”
“是桂花皂子的味道,你喜欢吗?我可以给你一块。”
“好啊好啊!阿芙好高兴!”
裴君琅看了叶薇一眼,欲言又止。
她上次是不是还要拿皂子和他卖钱来着?怎么对上孩子就不收钱了?
鲁沉山的心思比谢芙重,他本能忌惮满肚子坏点子的叶薇。
大手拎着谢芙的后颈子,把她硬生生揪回来。
谢芙气得手脚乱动,“你干什么?干什么?!”
“嘘,别吵!有危险。”
鲁沉山微微皱眉,大家听到他的话,不约而同静下来。
与此同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凄厉刺耳的惨叫声。
不过一刻,那声音戛然而止!
仿佛喉管被人拦腰截断,血液淹没了颈子,人断气了,霎时没了声息。
叶薇和裴君琅面面相觑。
她乖巧地接过推木轮椅的工作,催促青竹:“你去探路,二公子由我来保护。”
裴君琅听到她不自量力的话,冷笑一声。
青竹没有异议。
他踢踏树枝,一个旋身飞跃至高处,居高临下观察地形。
这时,诡异的铃铛声自四面八方响起,一声又一声,撼在人心上。
眨眼间,树枝震颤,沙沙作响,猛兽蛰伏。
叶薇害怕,但她手无缚鸡之力,能做的,便是取火折子燃灯为他们照明。
不远处,无数个黑影笔直地拔地而起,他们高举着双手,身子骨僵硬,踉踉跄跄地横冲过来。
说是跑,倒不如是爬动。
叶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尸阵!”谢芙反应最快,她小跑到叶薇面前,抬臂挡住身后的人,“小薇姐姐,我保护你!”
叶薇一怔。
她没想到危急时刻,谢芙竟会主动为她拦住攻来的尸人。
她刚要劝阻,裴君琅便抬臂拦人:“你以为谢家的孩子是吃素的吗?”
“她还是小孩子……”
叶薇话还没说完,就见谢芙敲了敲抱在怀里的棺材,放出她藏了许久的妹妹。
“骨碌碌。”
妹妹掉出棺材了。
那是一个比谢芙还要矮上两个头的女孩,黑裙乌发,发尾绑了红绳,和谢芙一样,挂了两枚铜板。
简直就是缩小的谢芙。
谢芙高举双手,气沉丹田。
不过凝神一会儿,自她的袖口忽然伸出无数细线。
不知那些细线有什么关窍,蛇一样的灵活,竟死死缠住了尸人娃娃。
谢芙抖动十指,仿佛拨动琴弦一般,驱动妹妹朝前走。
起初,尸人娃娃还走得磕磕绊绊,很快,她的动作便敏捷了起来。
小小的傀儡女孩,直接冲杀进尸群里。
那么多的人,对上一个小女孩,肯定是胜券在握。
然而。
只是瞬间功夫,黑影尸潮便轰然倒下,一颗颗人头应声落地,顺坡滚来。
谢芙只用了零星几招,就砍下了来袭的第一波尸人头颅!
胜利了?
妹妹的嘴角被谢芙操控,扬起诡谲的笑。
她像是活的一般,连蹦带跳跑到谢芙怀里,被女孩儿结结实实抱住。
谢芙满眼希冀,望向叶薇:“姐姐,阿芙厉害不厉害?”
“阿芙最厉害了。”叶薇欢喜地摸了摸她的头,又碰了一下妹妹的额头,笑说,“妹妹也很厉害。”
叶薇碰上傀儡尸人的时候,掌心的触感滑腻冰冷。
这时,她才确定,妹妹的确不是活物,而是一具用腊油防腐重制的尸身。
妹妹被夸赞了。
谢芙愣了一下。
从来没有人会夸她的妹妹。
家里姐姐们嫌弃她愚钝,把武器当作伙伴。
玩得最好的鲁沉山不会说妹妹坏话,但是他胆小,很怕妹妹。
叶薇是第一个肯夸赞妹妹表现出色的人。
她莫名有点鼻子酸酸的。
很快,谢芙又笑起来:“妹妹也很喜欢小薇姐姐。”
两人还没高兴太久,忽然又来了一波尸群。
这一次的尸阵太厉害了,他们的动作迅猛无比,前仆后继涌来,比平时蛊市的阵法要强悍上百倍。
“居然用了这么强的阵法,看来这次的蛟蛇蛋有点不同。”裴君琅似乎看出了一点门道,朗声问青竹,“操控尸人的子弟们都在哪几个方位?”
青竹四下查探了许久,回答:“八门尸阵,正南方向尸群最少。”
“那是生门。”裴君琅指点鲁沉山,“去破!”
“看我的!”鲁沉山早早准备好了许多玲珑炮,他一手一个,铆足劲儿往正南方向抡。
“砰!砰!砰!”
连炸三枚玲珑炮,一时间火光冲天,烈焰熊熊燃烧。
尸人身上挂着的细线瞬息被烧断了。
傀儡师助阵失败,尸人一个个没了行动能力,倒在地上。
谢芙欢喜:“哇!我们赢了!”
叶薇也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幸好,今日有惊无险。”
就在他们以为危险褪去的时候。
那些尸人忽然齐齐在地上抽动,仿佛有什么要破体而出。
皮肉绽开了,骨头也被冒出来的浓烟冲散。
尸人皮囊尽碎,白烟自他们的骨肉涌出。
絮状的烟雾弥漫,从四面八方飘来,有夜风助力,一下子把几个少年少女团团围困。
裴君琅回过神,脸色阴沉地道:“不好!这些尸人是幌子,毒烟才是关窍!”
难怪那些守阵的傀儡师任由他们发现阵法的弱点,诱导他们去烧断催使尸人前进的丝线。
原来,真正的蛊毒,藏在尸人的身体里!
他们聪明反被聪明误,反倒落入了圈套!
叶薇明明捂住了口鼻,但那股香烟却很霸道。
钻入她的口鼻,窒住她的喉管,几乎是无孔不入。
她被一波波黑色浪潮淹没。眼前发黑,跌入无边深渊,被黑暗吞没。
头好疼,眼睛也好疼。
叶薇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昏过去,还是睡过去,瞬间没了知觉。
再醒来的时候,她坐在一间清雅的寝室里。
房门洞开,阳光明媚。
飘来一阵阵熟悉的药膳清香。
叶薇茫然地环顾四周。
庭院里,蹲着一个身着锦绸袄裙的女人。
她守着药炉,不断拿蒲扇扇火。
叶薇呆住了。
因为她发现,眼前的人,竟是她的娘亲徐灵雨!
叶薇的手抵在门板上。
她本来以为,这么久没见到母亲,她肯定会陌生疏离。
但叶薇发现,并没有。
掩埋在心底深处的思念被撬开了一道小缝。
一点点溢出来,一点点漏出来。
最终,叶薇记起的事越来越多,关于徐灵雨的眉眼也愈发熟悉。
这时,叶薇才发现,她只是不敢去思念母亲。
因为她是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
她没有母亲照顾,没有长辈贴心贴肺对她好。
她会嫉妒。
嫉妒叶心月有焦莲筹谋,羡慕叶心月有父亲叶瑾疼爱。
而她,只是路边的杂草,有血脉牵扯,所以被叶瑾好心捡回了本家。
叶薇什么都不是。
甚至连与叶心月一争高下的资格都没有。
但现在,叶薇有娘亲了。
她的鼻腔泛起一重重酸意。
为什么每次想哭,鼻子都会刺痛呢?
她忍住眼眶里的泪珠,怕徐灵雨担心,怕这是一场梦。
直到,叶薇看到……那支曾被焦莲手下婆子打落的花钗,此时还安安稳稳簪在她的发间。
银镀石榴花果玉簪,石榴小果用一颗颗莹润珍珠代替,很典雅美丽。
为什么?
她如梦初醒,望向自己的手指。
纤细的指骨缩小了,手背变胖了,还有小孩富态的肉窝窝。
她变回孩子的模样了?
难道,是重回到过去了吗?
叶薇发懵。
呆里呆气的模样,逗得徐灵雨一笑。
温婉的女人朝她走来,捏一捏小孩丰腴的脸蛋:“怎么?风寒好了?还敢出房门吹风!”
叶薇被徐灵雨戳了一下,额头触感真实。
她捂住头,甜甜地笑:“娘。”
“真乖。”徐灵雨蹲下身,亲了叶薇的脸,顺势抱她起来,“等一下喂你喝药,好不好?”
叶薇不会拒绝母亲说的任何话。
她依恋地挨靠着徐灵雨,感受母亲颈间的温热。
叶薇被放到柔软的床上,徐灵雨拉过薄被盖在她膝上。
小孩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炎炎夏日了,天气不冷。
徐灵雨端药汤喂叶薇,一勺苦药,一颗蜜饯。
叶薇的嘴里,一阵苦涩一阵甜。
她的眼眶又发烫了,小手绞在一起,握得硬邦邦。
她害怕这是一场梦,害怕惊扰到徐灵雨,母亲就会走了。
徐灵雨看出不对劲,高高挑起眉头。
她小心掰开叶薇的手,小孩的指骨在她宽厚的掌心,伸展平整。
然后,徐灵雨给了叶薇一块糖糕。
端端正正摆在小孩稚嫩的手心,散发甜甜的香味。
叶薇的杏眼马上变得明亮,小声惊呼。
徐灵雨揉了揉孩子的头:“吃吧,你喜欢的桂花糕。我特地从罐子里拿干桂花,让灶房的厨娘蒸的。”
叶薇低下头,狼吞虎咽。
眼泪摇摇欲坠,终于落了。
她说,谢谢阿娘。
徐灵雨骂她,傻孩子。
晚上,叶薇要和徐灵雨一块儿睡。
软缎被套里塞的是今年刚打的棉花,太阳晒过,暖洋洋的,有种日光的香。
她睡床边,母亲睡里面。
徐灵雨好笑地问:“你不是总说床底下有妖怪,会挠小孩脚心嘛?还敢让我睡里面?”
叶薇外表是五六岁的孩子,心里已经是十几岁的少女了。
她摇摇头:“小薇不怕,小薇保护娘亲。”
在徐灵雨去世后的无数个夜晚,叶薇都是一个人克服对黑暗的恐惧,独自入眠。
因为没有母亲在,她不信赖任何焦莲派来的人。
她答应过徐灵雨,要好好活下去的。
叶薇闭眼,很快陷入昏昏沉沉的状态。
胸口盖着薄被,母亲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
叶薇好安心。
睡醒时,叶薇下意识去找徐灵雨。
幸好,她一伸手就抓住了徐灵雨。
小孩子莫名颤抖,徐灵雨以为她做了噩梦,打趣道:“小薇梦到什么了?别怕,都是假的。”
“嗯,都是假的。”
叶薇抓住母亲的手又紧了紧,只有眼下的一切是真的。
中午吃饭,徐灵雨给叶薇煮了很多好吃的。
她擅厨艺,许多菜,连厨娘都闻所未闻。
叶薇喜欢吃徐灵雨煮的糖醋排骨、蛋炒饭,还有粉蒸肉。
母亲大病一场后,性情也大变了。
但叶薇喜欢现在的母亲。
从前的娘亲很讨厌她,清醒时会掐叶薇、打叶薇,骂她不是一个带把的儿子,所以叶瑾才会失望地回本家。
叶薇身上时常是淤青的伤,但她仍旧对母亲很好,会给母亲喂粥,端吃食。
直到一日,母亲病入膏肓,奄奄一息。
叶薇以为她要死了。
她祈求神佛,不要收走母亲的命。
幸好隔天,徐灵雨活了。
她的眼睛里有叶薇没见过的神采,她温柔对叶薇笑,还喝叶薇端来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