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心暮魂飞天外，手中正擦拭着地动仪积灰的顶部，一不小心，抹布掉进了身旁的水桶，溅出的水打湿了她的衣服。
与此同时，院门砰地一声被撞开，随后外间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有人回来了。
苏心暮捏了捏衣角，拎着裙摆走出了书房，却看见一个绿色的身影在院内一闪，随即通往厢房的门就被摔上了，苏心暮与院内一个人打了个照面。
那人身材颀长，一身新武装，看上去像是刚刚从哨岗上下来的，那是一个少年，他怀中抱着一个包袱，看上去很是面熟。
苏心暮愣了愣，许久才开口叫人。
“阿缨？”
院中的青年笑了笑，将包袱拎在手中，往苏心暮的方向走了两步。
“苏姑娘，好久不见。”
阿缨大步流星地折返回门外，从外面的马车上一一将行李搬运下来，苏心暮一打眼就看见那是蒙云带走的东西。
“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
苏心暮仍打量着他，许久不见，往日那个瘦小的孩子长得如此挺拔，她有些不敢认。
“我来京城这么久，苏姑娘也没想着来找我。”
阿缨搬完东西，苏心暮上前帮他锁好院门，给铺子打烊。
“还是今天在宫城外见到了蒙先生，才知道他领命入内，我就顺路帮他搬东西。”
“原来如此。”
苏心暮看着蒙云的东西全都堆在地上，他人却躲在厢房里不知道干什么。
“有劳你了，可是蒙云怎么了？”
阿缨看了看厢房那边，一副难以言表的样子。
“还是等他出来再问吧。”
苏心暮点点头，回屋端来茶盘果点。
“走了这些路，你先歇息一会吧。”
“其实，”阿缨看了看桌上的东西，“我这次拜访，同样是领命来的，二位若是前往蓬莱，需得有我相伴。”
“这是怎么说？”苏心暮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蒙先生进宫就是去说这件事的，因为官印盗失的事最早是蒙先生发现的，所以上面就安排让蒙先生去蓬莱调查此事，又安排我与他随行，我今早才领的命令，下午出了宫城就看见蒙先生打道回府，就与他同行了。”
“让你与他同行？是因为华亭发生的事吗？”苏心暮问。
阿缨低着头解开绑手的带子，沉默不语。
“苏姑娘，上面的人知道的事，其实比我们多得多，这是我当了兵之后才发现的。”
“既然我来了，就权当是因缘巧合吧。”
苏心暮点了点头。
“也好，有你陪着，安全一点。”
“苏姑娘打算何时启程？”阿缨问。
“过两天吧，”苏心暮看向厢房，“你就先住在这院中，等我们合计一下再出发。”
“那就依姑娘所言了。”
苏心暮带着阿缨去院内另一侧的厢房里住下，帮他搬完东西，回到院内的时候，蒙云那间厢房的门依然没有打开。
阿缨一副不想过问的样子，全当没看着，苏心暮走到门前，敲响了房门。
“蒙云？我能进来吗？”
门敲了半晌，苏心暮也懒得问了，索性推门进去，一进门，就看见满地扔着的都是蒙云身上佩戴的玉章和饰物，那件华贵的绿袍被扔在墙角，蒙云独坐在窗前的小几上，看着外面，姿势很是不羁。
苏心暮倒是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小心将衣物都捡了起来，收拾叠好。
“蒙云？”
苏心暮靠近他，却发现他颊上微微泛红，尤其是眼下，似是刚刚哭过。
“怎么了这是？”
“没事儿。”
蒙云侧过头去，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苏心暮却听出他声音里的哽咽。
哭了。
苏心暮心道。
“你在宫里遇到什么事儿了？要真是抄家掉脑袋的大事，可别吓我。”
苏心暮特意把话往严重里说，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不至于。
蒙云果然摇了摇头，从小几上起身。
“没有，不是。”
“是我自己的问题。”
“有人欺负你？”
苏心暮笑了，寻思不能真是在外面挨人欺负了。
谁知蒙云抬起头，看向苏心暮，眼睛还有些微肿。
“啊？”苏心暮懵了，“谁欺负你了？”
蒙云长叹一口气。
“宫城外，工部的几个同僚说了些不堪入耳的话。”
“我今年一直在东奔西走，甚少去工部报道，虽说也没有活要我去做，但是我也确实做得不太合适。”
“啊，那是啊，毕竟没有白领的俸禄。”
苏心暮木然地应道，仍觉得就这点事也不至于哭。
“出了宫城，有不满的同僚说我······”
蒙云抿了抿唇，还是说。
“沐猴而冠。”
苏心暮心中一抽。
“有病吧？谁说的？！”
蒙云倒吸一口凉气，明显隐忍了许久还是意难平。
“你不会听进去了吧？”苏心暮打量了他一周，“他说这种话就是为了让你难堪，你要是真的难堪不就中了别人的意了？别人说话有什么要紧？他说话难听，你要么告他的状，要么就别在意，回来哭鼻子算怎么回事？”
“要仅仅如此，我不至于难受。”
蒙云返身走到窗前：“我只是觉得，我与他们身份不同，享了这个虚职本就是不应该，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满意。”
“我已经决定了，这次的事解决，就回京辞官吧。”
苏心暮听了他的话，微微一愣，还是没想到蒙云在碧落古城中说的话居然有成真的一天。
“你可下定决心了？”
“早已决心。”
蒙云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忽然动作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看向苏心暮。
“你不必多心，辞官后我大抵是不能继续留在京城了，你若是愿意，可随我一起走，我不会丢下你的。”
苏心暮乐了：“我不是在考虑这个。”
“你是该想想了。”
蒙云停下了动作，紧盯着苏心暮，道：“我此前从未问过你这个问题，你终归是武林中人，是去是留，还需自己决定，不过自从古城……我断不会舍弃你，你若是想回杭州，我也会随你去，你意下如何？”
苏心暮有些发懵，差点没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
“我……我的意思是，上面要你去蓬莱洲察访，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你离开朝廷吧？而且……碧落城……应该也没那么容易回去的吧？辞官一事，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办成……”
苏心暮抽空瞥了一眼蒙云，后者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苏心暮面上有些发烫，她急忙道：“反正你再想想吧，反正我们去蓬莱一时半会也回不来，这事儿也不着急。”
蒙云微微笑了，这种神情苏心暮从前从未在他脸上见过，总觉得他的表情……有点温和？
“你是在为我担心？从前我读史书时曾读过一个故事，讲的是乐羊子之妻停机督促丈夫勤学……”
“想多了吧你？”
苏心暮白了他一眼，瞬时冷静下来，面上也没那么烫了。
蒙云被她噎了回去，许久没说出话来。
“就这样，你再想想吧，把你衣服收拾了，吃饭时候我再叫你，我……去看看阿缨。”
言毕，苏心暮一溜烟跑了，还摔上了房门。
蒙云仍旧呆立在屋内，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阿缨，我问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饭后，天色渐晚，苏心暮跟阿缨坐在正厅内，大门敞开，秋风瑟瑟而过，苏心暮连忙过去闭门。
“请说。”
许久不见，阿缨的性子算是开朗了些，但话依旧不多。
阿缨起身去烧水，苏心暮摆摆手让他坐下。
“自从你离开家乡之后，可有时会感到不适？”
“具体体现为？”
听她这么说，阿缨也停下了动作。
“头昏脑热，精神不济，这些都算，有吗？”
阿缨坐会位置上，抄起双手想了想，道：“没有。”
“为何要问这些？”
“常人误入离魂幻境后，总会出现如此情况，就如你当初看到蒙云时一样。”
苏心暮也没藏着掖着，反正这些事去了蓬莱之后他都会知道，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我确实没有。”阿缨瞟了一眼桌案，又看向苏心暮，“可是蒙先生出了事？”
“倒也没有。”
苏心暮端茶道手一顿，阿缨环顾四周，浮光不在院内。
阿缨道了谢，接过了茶盏，掀开杯盖吹起了水面上的浮叶。
“你们去蓬莱，知道要找什么吗？”阿缨道。
苏心暮在他一侧坐下，深思片刻，点了点头。
“蒙先生的意思呢？”
“此事非解决不可，否则贻害无穷。”
“那我便明白了。”
阿缨放下手里的茶碗，看向前方，庭院树影被晚灯映在隔门的纱上，隐隐绰绰的。
“等到了蓬莱，你们只管去做自己的事就好，我不会干涉你们，只是要保证我们同去同回。”
苏心暮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阿缨缓缓起身，朝门那边走了几步，旋即停下。
“事关蒙先生为官，还是谨慎些好。”
说完，阿缨离开了前厅。
苏心暮微微一怔，这样的话从阿缨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