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周围的官差为之大动,那男子此时已是痛彻心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燕燕只继续拧着他的手腕。
“继续。”
蒙袒又低下头去捡笔,苏心暮简直不可置信。
“他真是蒙袒?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因为他,发现了重新当上土司的机会。”燕燕平复了情绪,继续道,“近两日,他得知了你们要回到碧落城,便偷偷揭了石臼上的符,引得这里的阵法被开启了一半,可外人只当这里是闹鬼,不会有人联想到这城里有一口石臼。”
“等你们入城之后,他便向那个大官寄去匿名信,意图将管理不力的罪责推到流官身上,将这里的异事与二十年前的械斗联系在一起,于是二十年前他是如何失的官,便能用同样的办法再拿回来。”
“你是说,他是想告诉徐大人,有人打算再引发一次械斗?只是徐大人不了解离魂阵法,只要他发现城中有再起械斗的苗头,他就会抓沈应星过问,蒙袒也能借着这个理由重新回到碧落城?”
苏心暮看着蒙袒,他颤抖着又写下了几个字。燕燕抓起他的脖颈猛地向后一仰,抽出了他手中的纸。
“接下来,只需证实这信确实出自他手,这里的事,就彻底结束了。”
燕燕冷冷地看着纸上的字,随即充满厌恶地瞪着蒙袒。
“要照我的意思,我起码要折磨他三天三夜,既然现在无法如愿,我也要将他挫骨扬灰!”
苏心暮听得她话中有话,但徐大人在地宫内恐怕马上就会上来,她不知是否该继续问下去,显而易见,燕燕与蒙袒之间又有一层仇怨。
“拿去。”
燕燕将蒙袒写字的纸张递给苏心暮,苏心暮接过,就在这时,地宫中又有人走了上来,徐大人出现在了门口。
“这是怎么回事?!”
徐大人看着眼前的一切,语气中难掩忿怒。
而此时,蒙袒忽然奋力挣开燕燕的桎梏,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直直对着徐大人。苏心暮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面铜镜。
徐大人看向镜面,神色从不满忽然变成了呆滞,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栽倒在地。
一旁的官兵正要去扶他,有人下意识看向前方,在镜中看到自己的那一瞬,也纷纷像被抽了魂一样,浑身瘫软倒在地上。
苏心暮暗叫不好,连忙捡起一颗石子打向镜面,可蒙袒早看见了她的动作,将镜面转向一边,阴恻恻地盯着她。
“镜子要是碎了,这些人就永远是这个样子了。”
苏心暮连忙住手,燕燕却丝毫不惧,她猛地从袖中掣出一对峨眉刺,看准蒙袒的命门便朝他袭去。
“住手!”
斜刺里有人高喝一声,燕燕一愣,蒙袒便看准机会撞开她,夺了身边官差的一匹马,翻身便上,一路撞开周围的人,策马而去。
蒙袒逃窜,苏心暮抬头却看见喊住手的人居然是蒙云!
蒙云隔着她们一丈远,风尘仆仆策马而来,见蒙袒从他面前逃逸,迅速调转马头追了上去。
苏心暮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远处烟尘弥漫,这二人逐渐消失在城门之外。
天色已暗,山路上晦暗不明,方向难辨。
蒙云手持一副弓弩,他一手持缰,一手按动弓弦,一枚弩箭瞬时而发,直直向前方的身影射去。
蒙袒在前方猛一拍马,在弩箭即将触到自己的时候调转方向,弩箭射入前面的树干。
再往前去,就是一处悬崖,蒙袒咬牙拽住缰绳,才意识到蒙云是有意将自己逼至此的。他□□马长长嘶鸣,随即停了下来。
蒙袒转过身来,蒙云稳稳地停在他身后不远处,手中的弩箭仍指向自己。
蒙云眼中无喜无悲,更多是一种果决。
“是你。”
蒙袒停下后,细细打量着自己的胞弟。
“如何?还认识我吗?”
蒙云的语气波澜不惊。
“你想怎样?抓我回去?”蒙袒盯着他手中的弓弩,“你已经在京城做了大官,不需要我这个案犯来为你做投名状了。”
“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蒙云平静道,他牵动缰绳,引马转了一个方向,“我只是想问清二十年前碧落山上发生的事。”
“我早该料到,”蒙袒看向他,咬牙切齿道,“你根本就不是做族长的料,你的前人包括我在内,每一任族长都只想为我们的族人好,可你,你幼时就与那些汉人厮混,置我这个时任土司于何种地位!”
“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蒙袒没想到蒙云的语气仍旧平静,仿佛说什么也撼动不了他的想法。
“我首先要问的是,沈英铨,是不是你杀的。”
蒙袒仿佛没想到蒙云会这样问,他茫然片刻,神色出现一丝慌乱。
“沈英铨?你在说谁?”
“我的师娘,你从前多次与我师父交往,难道连这个名字也没听过?”蒙云冷冷地笑了,“你若是不知道这个人,在城中又为何要三番五次躲避沈应星?只因你察觉了的这个汉人流官是当初你杀掉的沈英铨的弟弟,你也知道,他为了报仇,什么都做得出来······”
“你什么都不知道!”蒙袒冲他嘶吼道,“我当初遭人暗算远走他乡,你师娘见过了我,他知道我与崔咏有交际!她一定会把我的行踪告诉那些汉人!到时候一城的人都会被带走,我们就没有属于自己的领地了!”
“你说的遭人暗算,说的是什么?谁在暗算你?”
谁知蒙袒听闻此言,双目圆睁,面上浮现出压抑的恐惧。
“你已经知道械斗的事了。”
蒙袒盯着他。
“我知道,此事我一直有疑,伤害我们的应当不是那些高原人,若是他们有意要入侵我们的城池,我们早就不会存活至今了。”
“是我们自己。”
蒙袒垂下头,面如死灰。
“什么叫我们自己?什么意思?”
“曾经有一个人,她是我们民族的灾星。”蒙袒低声道,“她想要我们所有人死,她曾欺骗我们说会为我们凿穿通往外地的山路,她还说,只要我们按照她说的去做,从此之后族人就不会再颠沛流离。”
“我们的族人在二十年前并不住在碧落,我们曾经是山里的民族,仰仗深山和江水生活,因为我从前曾经帮助过一个异族女人,她便答应为我们寻一座城,供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
“你说的是碧落城?”蒙云接话,他隐隐觉出了些不对劲。
蒙袒双眼无神地点点头。
“她真的做到了,我们的族人再也不需要流浪了,可是我反悔了,只因她这个人就会带来灾祸和不幸,可是我没想到,为了复仇,她竟然诅咒碧落城中的人均活不过二十载。在那之后,她重启了那个勾魂摄魄的石臼就离开了,受那个石臼的影响,城中族人自相残杀,械斗了整整三天,碧落城血流成河。”
“于是你为了向上面解释,谎称两族械斗,又害怕有人来城中调查,会暴露那个女人的事,于是你弃城而逃,为了抹灭行踪,还杀掉了沈英铨?”
蒙云一句句地质问他,语气愈发怨愤。
“那个女人是谁?她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
蒙袒面色忽然变得死灰,他忙不迭地摇头。
“我不会告诉你的,你不能去找她,你找不到她的!”
“是吗。”
蒙云沉下脸,手上微微挪动了弓弩,直指向蒙袒的胸口。
“我不介意就在这里杀了你,随后我会带着你的尸首去领赏,运气好的话,他们会重新让我回到南疆,到时候,你就不再为碧落的领导者是汉人而发愁了。”
“不!你不能杀我!”
蒙袒惊恐地摆着手,连连后退,身后的悬崖距他只有几尺之遥。
“我是为了我们的族人!我是为了他们才这么做的!我是你的兄长!”
蒙云语气平静近似残忍。
“自从我到京城的第一天,我就知道,我没有亲人。”
蒙云缓缓拨动手中的弓弦,就在这时,一道利箭擦着他的身侧射出,那是一根羽箭,直直射中了蒙袒的肩膀。
蒙袒骨折的手腕按着自己的肩膀,他后退两步,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他缓缓对蒙云说。
“你来追我,就像当初他来追我一样。”
此时沈应星又射出一箭,蒙袒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身子一歪,掉下了悬崖。
蒙云大惊,他一回头,看见身后站着沈应星,他手持一副弓箭,仍然保持着拉弓的姿势,面色阴沉。
“你做什么?我还有话要问他!”
几乎是吼着,蒙云对他说。
“如果按照我的意思,我会把他挫骨扬灰。”沈应星缓缓放下弓,“但是没有必要了,蒙袒畏罪自杀,跳崖自尽,这个结果就够了。”
“对于你而言是的。”
蒙云强压着怒气:“可你又要我怎么解释?”
“有我做你的人证,足够了。”
“可是还有很多问题!那个女人是谁?燕燕跟他有什么关系?还有我师父的下落,现在你要我去问谁?!”
“你要是愿意,把他捞上来吧。”
沈应星冷冷地看着悬崖,随即转身,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大步流星地朝城中走去。
蒙云回到碧落城的时候,已经是圆月高悬的时候了。
他曾经试图下到悬崖下去找蒙袒的遗体,可是山壁太过陡峭,他带的工具不足以支撑他下去。
蒙云牵着马缓缓走进城门,他一路走回来,还是没有想好是否要下山寻找蒙袒。
月光如水银泻地,明晃晃地照亮了城中的石板路。蒙云看着已经入夜的古城,物是人非,再看城中的一草一木,心情一时间很是复杂。
他来到了地宫入口,那里的人烟已经散去,一个人也看不见。
于是他转道回了下榻的院落,在暮霭中敲响了院门。
过了好久,院门才从里面被打开,苏心暮睡意朦胧地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