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还有那封信吗?”
浮光忽然想起来了。
“先生你不知道,那封信可邪乎了,苏姑娘先前收到的信跟她第一次收到的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的信?”蒙云茫然。
“我跟你说啊······”
浮光趴在蒙云的耳边,把信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那这就得问发信人了。”蒙云听罢,抬头看向杜宇,“如果这封信真的是她发的。”
浮光牵着蒙云向二人走去,苏心暮握着杜宇的手,正对她说今晚和自己一起休息。
看来今晚是没机会问了。
“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安顿下来吧。”
苏心暮抬眼看向蒙云,她此时脸色不太好,眼中满是疲惫。
苏心暮点点头,道:“跟我来吧。”
韩堂主还是没有醒,浮光扛起他跟着其他人离开了凝晖堂。
苏心暮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来到从前的厢房,找到了几间还算干净的屋子,让给蒙云和浮光住,又去寻了一间门锁齐全的房间,将宋堂主暂时安置在里面,从外面锁好了门。
交代好了一切,苏心暮带着杜宇离开,回到了她从前住的阁楼。
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蒙云就从梦中惊醒。
这一夜他睡得并不踏实,不知是不是因为杜宇说的话,他这一夜里老是梦到一片火海,还有一个驾着马车的女人。
蒙云掀开被子,不小心将趴在床尾的浮光掀下了床。
浮光趴在地上发出一阵梦呓,居然还没醒。
蒙云哭笑不得,他轻手轻脚地把浮光抱上床,又替她理好头发盖好被子,才出了门去。
晨间山里迷雾缭绕,蒙云没料到杭州的天气居然如此湿润,一出门就被空气中的水雾呛了几口。太阳还没升起,山间小路幽微难辨。
蒙云按着记忆向凝晖堂走去,却在半道上看见了一个瓦房,半开着门,里面好像有人。
蒙云推开门,里面空间不小,横七竖八地摆着不少桌椅,不少已经落了灰,唯有靠近最里面的桌上亮着一盏油灯。
苏心暮撑着下巴坐在桌旁。
蒙云靠近她,小声唤道。
“喂。”
苏心暮身子一颤,回头见是他,顿时长出一口气。
“怎么起这么早?”
“你也是。”
“这是什么地方?”
“饭堂,以前的。”
苏心暮简略地说。
蒙云挥手扫去对面座上的浮灰,掀起裘衣,施施然坐下。
“你不会是一夜没睡吧?”
“想睡来着,实在睡不着,”苏心暮摇摇头,她面上倦色明显,眼下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自从我回到这里,想到了很多过去发生的事。”
“也正常,你师妹如何?”蒙云问。
“她睡着了。”
二人沉默片刻,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要问的事太多了。
蒙云想起了昨夜浮光问的话,于是他问道:“听说那封怪信是你师妹发给你的?”
“信?”苏心暮恍惚片刻,“你说的是杜宇让我回去的那封信?”
蒙云点点头,伸手去拿苏心暮面前的茶壶。
苏心暮从衣内掏出了那封旧信,在桌上铺展。
“这封信是几个月前杜宇寄给我的,与我初到京城寻储阳秋时收到的那封一样,连一个墨点,一个笔画都一样。”
蒙云来了兴致,放下了茶壶,接过了信仔细观察起来,这封信看上去是手写的,没有拓印的痕迹。
“昨晚你可曾问过你师妹这封信的来历?”
“问了,她说是她师父给她的,让她发到京城来。”
“韩堂主?”
蒙云皱起眉头,他隐约有了一个想法。
“你觉不觉得,韩堂主的行为有些反常?”
“韩堂主的行为……还不够反常吗?”苏心暮怔怔地看着他。
蒙云被她的话噎了一下。
“我是说,韩堂主的言行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不似寻常的疯症,而且他嘱咐你师妹躲在百游村,并且还能让她给你发信,就说明他还有自主意识,只是他好像成了别人手上的牵丝傀儡,失了控制就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蒙云顿了顿,看着苏心暮的眼睛道:“你觉不觉得,他这个样子,很像是……”
“臼人?”
苏心暮灵光乍现。
蒙云点了点头。
“你我在松桥镇和通明舫上都见到过臼人,他们有时可以自控自己的言行,有时又像狂人一样,片刻便能转换人格,与韩堂主的情况很相似。”
“而你师妹也说过,韩堂主是在被塞进一个像棺材一样的地方后才疯掉的,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棺材就是东园制作臼人的工具?”
“如果这些都是东园所为,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无锋宗何处招惹了他们?!”
苏心暮顿时激动起来。
“你父亲还在的时候,你可曾见过他与东园勾连?”
既然话说开了,蒙云也不再忌讳,直接说出了雁凌岳的名字。
苏心暮黯然伤神,她摇摇头。
蒙云站起身,边踱步边思忖着,他忽然转向苏心暮,道:“我还有一个推测。”
“你说。”
“浮光昨夜对我说,她也曾入了幻境,见到了一个女子,她驾着一辆马车,将许多无锋宗的门人接上了车。”
苏心暮放下手臂,错愕地看向蒙云。
“有没有一种可能,无锋宗的人没有死?”
“桃花源……”
蒙云朝她走了两步,将手搭在苏心暮肩上,问道:“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
“你可曾记得自己是如何经脉尽断的?”
苏心暮垂下眼睛,似乎是在思索要不要将实情告诉他。
蒙云看到她如此反应,心里也绷紧了,自从苏心暮被送到京城养伤,他从未向苏心暮谈起此事,生怕她会多想。
“两年前,我收到杜宇寄来的信后日夜兼程赶回了杭州。”
苏心暮开口道:“那天夜里,我在山下看到了山上放的焰火,我疑心有什么事发生了,就急忙上山去,等我进入山门的时候,看到了行道两旁堆积的尸体……其实我那时已经有预感发生了什么,就变了装在宗门内潜行,我一路上看到了追杀我们的那些贼人,可是我没法冲出去救人,我做不到……”
“我想先去找我爹,于是我就朝主楼跑过去,可是我路过我住的阁楼时,看见我爹像只败犬一样被人从我的阁楼里赶出来,他满身污垢,披头散发地跪在一个贼人面前,魂飞魄散地求对方不要杀他。我从没见过那样的他,可是那个贼人只是把他从他的藏身处揪了出来,手起刀落,在楼外结果了他。”
“我冲了出去,想杀掉那人,可是我刚冲到他面前的时候,就被人击中,然后拖去了凝晖堂。凝晖堂中已有几个被俘的堂主,他们也一样动弹不得,任由那些人把他们一一结果。”
“之后就轮到了我,可是那时我的记忆模糊了,等再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石臼里,身下是堆积的死尸,再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苏心暮说完,双手紧握,指甲在皮肤上掐出了道道血痕。
“后来不知怎的,我没有死,睁开了眼睛,我感觉自己被拆筋断骨。我躺在地上,看到了林异,彼时我还不认识他,他把我救起,带离了凝晖堂。”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
苏心暮说完,深深吸了一口气。
蒙云沉默地站在她身边,他面色沉重,一言不发,伸出左臂轻轻揽住了苏心暮的肩膀。
蒙云将这个姿势保持了良久,直到苏心暮渐渐平静了下来。
“对不起,我不该问你。”
他低沉的声音在苏心暮耳边响起。
“我早就该对你说的。”
蒙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苏心暮的袖子顺着她的手腕滑下,露出了她左腕上的同命锁,那个青黑色纹路的印记狰狞地缠结在她的手腕上。蒙云看到了那个属于林异的印记,他的心沉了下去。
“所以,你是在凝晖堂里遇害的?”
蒙云轻轻放开了她的手,缓步走回了座位上。
“是这样。”
“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能害人性命。”
“我不知道,此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个东西,”苏心暮摇摇头,“后来官府上山来处理后事,他们记下了宗门里剩余的所有器物,却唯独没有那个刑具。”
“刑具吗?”蒙云蹙眉,“照你这样描述,我倒觉得,那很像是个石臼,用来……”
蒙云忽然停下,惊愕的神情在他脸上蔓延,他嗫嚅着说出了两个字。
“臼人。”
“这……臼人不是被东园离魂之后才诞生的吗?这又与臼人有什么关系?”
苏心暮同样错愕,事已至此,她觉得无锋宗的灭门案仿佛暗地里牵了无数根线,丝丝缕缕地与东园联系在一起。
蒙云摇了摇头,正在此时,寝楼那里传来一声尖叫。
苏心暮和蒙云立即起身,冲了出去。
声音是从寝楼那边传来的,听声音像是杜宇。
果不其然,二人来到楼下时,正赶上韩堂主抱着苏心暮的重剑从楼里冲出来。
经过昨天一夜,杜宇已为他清理干净身上,又替他膏沐一番,他此时身着一件白粗布衣服,人看上去也没有那么疯癫了。
“韩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