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来自南疆的朋友?”
“储神医,我有问题想请教您。”苏心暮急忙截住了他的话头,“方才在外面,您提起过,我娘曾做过无锋宗的宗主?此话当真?”
储阳秋微微直起身子,他看向一旁的静影,而后者轻轻摇了摇头。
“你母亲苏禾……”储阳秋顿了顿,道,“她少时曾在玄朝门内与我一同学医,但她并非玄朝门门徒,她彼时为无锋宗宗主之女,正如你一般,她在玄朝门内学医,及笈之后,便回到无锋宗,执掌门派。”
一番话听罢,苏心暮大为诧异。
“这些事……我从未听说过。”
“敢问神医,我母亲执掌门派,是在什么时候?”
储阳秋略一思索:“大约是在你幼时罢,那时你还小不记事,可是不知怎的,无锋宗宗主之位,后来就成了你的父亲。”
“此事若是从你父亲那里,你大致是无从听闻的。”
储阳秋抿唇一笑,似是别有深意。
“可是,我母亲……她应当是不曾习武的。”苏心暮怔怔道。
“苏禾是无锋宗老宗主的独女,执掌门派的若不是她,还能是谁呢?”
“您是说,我父亲执掌门派,是在她去世之后?”
储阳秋命静影端茶来,他望着苏心暮,眼神中探寻的意味似乎又重了些。
“关于这些,你全然不记得了吗?”
苏心暮沉默了,这番话蒙云也问过她,只是此时与彼时不同,这话从储阳秋口中问出,不知怎的,苏心暮有些自责。
有些真相,若人在时不去探寻,过后又有什么意义呢?
茶端上桌,静影抽空把手中的瓷瓶递给了储阳秋。
“师尊,这瓶药丸便是我们从那个臼人处取来的,弟子特地带给师尊,还请师尊明鉴这瓶药丸的药性。”
储阳秋点点头,抬手示意静影将瓷瓶送入房中。
苏心暮看着静影进屋,便问道:“您也曾关注离魂一事吗?”
“关注?”
储阳秋说着,袖起双手,身子缓缓向后仰去。
“二十年前,此事也在江湖上闹过一阵子,我们这一辈,便是听着那些子虚乌有的传奇过来的,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了,此事竟还值得你们大动干戈。”
“神医的话,我不明白。”苏心暮谨慎道,“您若从静影处听得此事,应当知道如今受离魂牵扯的大有人在,华亭地域便有一个镇子的百姓因此受害,此事绝不一般,背后有人刻意在推波助澜,若是不查清,日后还会有更多的受害者。”
苏心暮没有把丢官印的事说出来,储阳秋与官宦来往甚密,若是就这么说了,很难说会有什么后果。
“这我知道。”
出乎苏心暮的意料,储阳秋显得尤为镇定,他垂眸看着面前的茶杯,缓缓问道。
“这又与你有什么相干呢?”
苏心暮哑口无言。
“若你如今无处可去,也尽可留在这里,可若是有人因为别的原因要扣下你,将你留在京城,或是其他什么地方,你也大可拒绝。”储阳秋道,“虽然无锋宗已覆,但心暮,你要知道,你不亏欠任何人,也不必为任何人所驱使。”
他又看向苏心暮的手腕,目光深沉如夜。
苏心暮没想到储阳秋会这样对她说。
“可是……”
“入门之事,自古有之,晋宋桃花源,海外蓬莱山,不过避世之人心向往之,一旦世人皆对此趋之若鹜,避世与否,便不重要了。”储阳秋说着,斜倚在了座上,目光忽然间冷若冰霜,“就像世人妄想长生不老,本是无稽之谈荒谬至极,可若是相信的人多了,便由不得你不信。”
“若是桃花源,真的存在呢?”
苏心暮自言自语道。
储阳秋蓦地抬起眼看她,眼神凌厉了片刻,又柔和了下来。
他拽出左边袖口中的一串璎珞,一枚一枚金玉抚摸过去,似乎是在沉思。
“心暮,”储阳秋忽然开口,“你母亲回到无锋宗之后,我曾见过她一面。”
苏心暮抬起头。
“那时她对我说过一句话,切勿将身轻许人。”
“您这话什么意思?”
苏心暮面上一热。
“你相信什么人,跟你要去做什么事,并无瓜葛。”
储阳秋瞧着她,似乎不打算再解释下去了。
“神医的意思是,难道我就不能只相信自己了?”
苏心暮有些忿忿。
储阳秋笑了,眼中再无阴霾。
“这一点上,你和你母亲倒全无相似之处。”
“不过也很好,我倒是衷心希望你,能活得自由些。”
此时静影已经放好了药,从房中走出来,储阳秋振起衣袖,从座位上起身,示意静影送客。
“心暮,我已为你诊过脉,你如今表征已无,身体已愈,只是脉象郁结无力,心阳不足,属实气血虚弱,应当与你经脉断裂有关,此症无速愈之法,唯有静养,我给你开一副疗养的方子,需得长期服药方可。”
储阳秋命静影去一旁的药柜中取方子和药材,苏心暮趁此时连忙问道。
“敢问神医,我如今能行动如常,是否是依仗这同命锁的缘故?”
储阳秋思忖片刻:“不尽如此,你体外已经痊愈,行动如常并非因为这锁,但若是有人能借你一副强健经脉,你的行动便能更加自如。”
“那……我可以解开这同命锁吗?”苏心暮试探着问。
储阳秋笑了笑:“那便要看那位朋友的意思了。”
苏心暮张了张嘴,到底也没说出什么来。
“心暮谢过神医。”
苏心暮拜谢过储阳秋,便与静影一同离开了他的院子。
推开院门的时候,满院的花树寂静,此处有如深山幽谷。苏心暮回头望去,只见一抹炽烈的红衣仍旧立在廊下,远望着她们离去的身影。
还没出内城,马车又停了下来。
苏心暮掀起车帘,只见出城的城门被人堵住了,一辆朱顶的马车横在过桥的地方。
苏心暮拉了拉静影的袖子,示意他往外看。静影探头一望,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静影拉开车厢门,跟苏心暮提前下了车。
看着马车驶回驿站,苏心暮和静影躲在一个车马桩后面。
苏心暮悄悄问他:“他们堵住出城的门了,我们怎么办?”
“先看看,先弄清他们为什么要堵城门。”
可是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车马还是没有疏散开,从朱顶的马车里又跳出几个穿红袍的弟子,气势汹汹地围住了守城的士兵。
“要不我们过去看看?”苏心暮回头看向静影。
静影颔首,二人悄悄靠近了城门。距城门还有不到一丈地的时候,那些人在说什么都已经清晰可闻了。
红衣弟子在与城门的守卫激烈地争辩着什么,仔细听来,隐约有“盗窃”“寺庙”“符箓”一类的话。
“好像是哪里的寺庙失窃了,城门的守卫在检查来往的行人。”苏心暮低声对静影说。
“内城的寺庙?”
静影蹙起眉头,似乎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
“不如这样,我们从马车那边悄悄过去,他们看不到我们,我们趁机出城。”
静影点点头,苏心暮带他猫着腰从朱顶的马车边溜过去。可是正当静影路过驾车的白马时,不小心碰上了马辔头上的金铃,铃铛脆响一声,白马偏头来看他。这一看不要紧,白马仿佛看见了前世的情人一般兴奋不已,仰天嘶鸣,随即打着鼻喷热情地来拱静影的身子。
“这马认识你?”
苏心暮被白马一顶,差点撞上城门。
“是赛雪。”
静影咬着牙嘀咕道:“我师父的坐骑……”
还没等他说完话,一只手越过马头,拎着静影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苏心暮绕过白马一看,几只热情的胳膊揽住了静影,正在对他上下其手。
“可是见到你了静师弟这么久没见过得可好啊?”
“静师弟回来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可是把我给忘啦?”
“哎呀静师弟我天天念叨你你也不来看我……”
苏心暮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些人揉搓静影的脸颊,仿佛他的脸不是脸,而是一块面团。红衣人的喧哗直冲脑门,一时也顾不上跟守卫吵架了。
苏心暮好不容易抓住了他的一条胳膊,把他从那些人的“毒手”中拽了出来。只见静影衣冠不整,面上红晕两团,脚下一软,苏心暮把他藏在自己背后。
“请问……这里出什么事了?”
“内城最大的寺被盗了,这你不知道?”
一个身量像竹竿一样的高瘦男子瞪着苏心暮。
“最大的寺?”
“广兴寺,广兴寺正殿今早开门的时候,香客发现里面空空荡荡的,香案拜垫供桌全没了,整个寺被人偷了个底朝天,连门口楹联都被人揭下来了。”
“还有人偷寺庙?”苏心暮诧异。
“小姑娘,看你的样子,不是京城人吧?”高瘦男子斜睨了她一眼,“近一段时间,京城上下不少地方的庙都被偷了,好些个地方近来都关门了,再这么丢下去,菩萨都要没有香火钱了。”
“可是……就算有人去寺庙盗窃,为什么要偷那些东西呢?京城寺庙的佛头不少都镀了金,偷那些不是更值钱吗?”苏心暮问。
“嘿我怎么知道?!”
“那你们这是……”
“都偷到广兴寺来了,这帮当兵的能不查吗?”一个发髻高高的红衣女子说道,“那可是咱们皇亲国戚上香拜佛的去处,还有不少皇子公主在里面修行,偷了广兴寺的东西,那可就相当于扫咱们皇家的面子!抓不到这贼,就没法跟圣上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