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心暮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倒在地。眼前的天花板看上去很熟悉，好像是通明舫客船的天花板。
她猛地坐起，发现自己是在床榻的旁边醒来的，而床上是一席掀开的被褥，地上还散乱地扔着染了血的绷带。再看床边的桌子上，是瓶瓶罐罐的伤药。
这是戊子号房！蒙云和陆衙役之前待着的地方，他们也是在这里进入陆启轩的回忆的。
可是戊子号房中，此时只有她一个人，蒙云与陆衙役都不见了。
苏心暮扶着桌子站起来，一眼就看见桌上放着一枚白色的纸鹤。
苏心暮把纸鹤拿起来展开，里面用仓促的字迹写着：
去追陆衙役。
苏心暮认出这是蒙云的笔迹，但是没大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是说他醒来之后发现陆衙役跑了于是已经去追了，还是因为他有什么事耽搁了不能去追人而让她去？
苏心暮觉得无比头大。
但是电光火石之间，苏心暮想起了自己在幻境里问蒙云的那个问题。
陆启轩是臼人吗？
如果是，如果他还在这艘船上，那她可就知道怎么办了。
苏心暮站起来，快步走出戊子号房，径直朝戊丑号房而去。她此行带了附魔杵，如果陆启轩还在船上，她就能用附魔杵感应到他的所在，要找到陆衙役应该就能容易一点。
刚刚推开戊丑号的门，苏心暮就与房里的人来了个对视。
是静影。
“苏姑娘？”
静影正坐在桌前喝茶，看见她进来，不是很意外。
“你和先生问完话了？”
“这……”苏心暮愣了一瞬，很快便问道，“你从楼上下来没见到蒙云吗？”
“没有。”静影摇摇头，“我怕打扰到你和先生，就先进戊丑号来等你们，顺便一提，我没在癸子号房里找到什么绣牡丹，那东西不在这里。”
“我知道了，不过能不能找得到已经不重要了，杀害陆启轩娘亲的就是陆衙役，陆启轩就是打晕你的那个少年，我们刚才进了他的幻境，已经看到了真相。”
苏心暮道。
“那真是太好了。”
静影说着，脸上一丝波澜也无，似是对这人命关天的事不怎么在乎。
“那先生呢？没跟你一起？”
苏心暮掏出蒙云的字条给他看。
看样子蒙云醒的比她早，而且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静影，我们得去找陆衙役。”
苏心暮说着，急忙走向床铺，翻出自己的包裹来，在里面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这才想起附魔杵被她拿去了戊子号房。
二人匆匆出了门，又回到了戊子号房，在房间的地上，苏心暮找到了附魔杵，好在符纸还紧紧缠着手柄，看上去一切正常。
“那少年与陆衙役有血仇，应该不会离开这艘船。”
静影朝她走过去，负着双手一言不发，看着苏心暮的动作。
苏心暮将附魔杵垂直拿在手里，待附魔杵两端的金属内传来机关卡合的声音之后，将它平放在桌面上。附魔杵杵身上的宝石随之挨个亮起，又一一黯淡下去，在最后一颗宝石熄灭之后，杵的一头“刷”地转向了一个方向。
“就是那儿！”
苏心暮拿起附魔杵，招呼静影出门。
“我们走！”
苏心暮拿着附魔杵，跟着它所指的方向一路向楼上走去。
“苏姑娘，我们好像是在往楼顶去。”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癸子号房外，附魔杵的一端仍然固执地指向楼上，看上去是非上楼不可了。
苏心暮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陆启轩真的在这艘船上。
他们知道了真相又如何？陆启轩会怎么做，苏心暮一无所知。
那蒙云呢？
“走吧。”
苏心暮稳了稳心神，带着静影继续上楼。
刚到顶层，一阵对话声传了过来。
苏心暮回头看了看静影，屏住呼吸判断声音的来源，过了半晌，她确定了声音的来向，是靠近露台的最后一间房子。苏心暮冲静影打了个手势，二人静悄悄地靠近了房门。
“你这是要押着我回京城？你休想！”
屋内传来陆衙役惊恐的声音。
“你急什么，我没想揭发你。”
蒙云的声音紧随其后。
“我也有想问的问题，只要你一一回答，我保证不会对你做什么。”
蒙云笑了笑，说：“你也不用想着像杀死你娘子那样杀我，你动不了我的，回答我的问题，三年前，宛娘在那些官员家里都看见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疯了，连一句话都说不全，每次都是我问她她才会回答。”
“是吗，那不着急，跟我回京城吧，一路上有的是时间让你慢慢回忆。”
“你到底想怎样？”
陆衙役的声音里透露着愠怒。
“自然是让东园的计划成不了。”
蒙云的声音平淡如常，却隐约有股决绝。
“你说真的？那小子一定是东园派来杀我的！你要救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只要你保我不死！”陆衙役的声音里燃起一丝希望。
蒙云冷笑一声。
“你高估自己了，这样的手段也敢勒索朝廷官员，还有，若是你杀妻灭子做的干净些，也不至于给你儿子留下把柄，受人所制不过是你自找的罢了。”
“我是被逼无奈！”
房中传来陆衙役的一声怒吼。
“要是那个婆娘把我做的事捅出去，我们一家子就会被满门抄斩！除了杀掉她我别无选择！启轩、我没想过杀我儿子，他还要袭我的职，他还要继承我的荣华富贵。”
“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蒙云截住他的话头。
“不过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跟我说明宛娘的事。”
房内好一阵平静，随后传出陆衙役虚弱的声音。
“只要你保我不死。”
门外，苏心暮与静影大气不敢出。
蒙云这就要带陆衙役回京城了？
那陆启轩呢？
“苏姑娘，你听！”
静影忽然低声道，拽了拽她的袖子，苏心暮凝神静听。耳畔，从楼下的客房中逐渐传来喧哗的人声。
是楼下客船的客人！
他们本就没有消失，是他们所处的法阵屏蔽了他们的存在，就在方才，法阵不知被何人解除，被抽走的能量正在逐渐倒回。
正在这时，苏心暮手中握着的附魔杵忽然增重，应当是受法阵影响，附魔杵脱手，杵头“咚”的一声砸在地上，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谁在那儿？！”
房内传出了陆衙役的惊叫。苏心暮冲上去一把推开房门，却发现这间房还有另一处出口，墙上开了一道小门，半开着的房门通往露台，蒙云已站在露台上，而陆衙役正在往外跑，半个身子还在房中。
蒙云看见进门的是苏心暮，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讶，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他往回走了一步，抬手按在陆衙役肩上。
“还不走吗？”
陆衙役一闪身，钻过了那扇小门，随即房门“砰”的一声关上。
“等等！”
苏心暮绕过房门，从走廊里追上露台，正好看见陆衙役将系在船舷上的木舟放下，蒙云站在他的身后，看见苏心暮追上来，他看向她，无声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苏心暮停住了，她伫立在那里，就这样看着陆衙役将木舟放下，与蒙云从舷梯下了客船，随即驾舟远去。
“先生！”
静影从她身后追上来，蒙云与陆衙役所乘的小舟正好启航，看方向是往李园的水域而去。
“苏姑娘，我们怎么办？”
静影一向沉着，此时也没了主意。
“静影，我们下去吧。”
苏心暮平静地说。
“不去追吗？”
对苏心暮的回答，静影有些诧异。
“比起他们两个，咱们还有事要做。”
苏心暮看向手里的附魔杵，自从法阵解除，这柄杵的一端仍然指着一个方向，却不是蒙云他们离开的方向，是这艘客船上的一个位置。
那老者曾说，这届唱卖会上不会出现失魂者，但是臼人不一定，附魔杵此时指向的应该是陆启轩的位置。
“静影，你可以先回房去，我要去找陆启轩。”
苏心暮手上的附魔杵倏忽间又转向另一个方向，看来陆启轩的位置一直在移动。
“苏姑娘，你一个人可以吗？”静影摇摇头，“我不放心你，虽然我做不了什么，但你让我此时回房去等，我是做不到的。”
苏心暮看着她，露出一丝笑意。
“好，那你跟紧我。”
二人从顶楼走下楼梯，一路上见到了不少的客人，围在客船的舷窗边上，有人正匆忙去找掌舵的船员，他们早已发现了客船漂移，正闹哄哄地要把客船开回通明舫去。
陆启轩为什么还不离开这里？
苏心暮领着静影，在人群中来回穿梭，跟着附魔杵的指示，一路下到了一层，也就是客船的甲板上。
刚来到甲板，附魔杵就不动了，苏心暮抬头看去，一眼就看见了一个黑衣身影，距离他们有几丈的位置，背对着她们坐在船舷上，似乎是在欣赏水景。
找到了。
苏心暮收起附魔杵，小心翼翼地走近他，轻声唤道：“陆启轩？”
听到她的呼唤，少年回过头来，看着苏心暮，明媚地笑了。
“苏姑娘好。”
苏心暮走到他的身侧，这才看见他的怀里抱着一个白瓷瓶，瓶口上有一枚蜡封，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们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但是你的目的还没达到，对吗？”
苏心暮斟酌着措辞。
少年笑了：“蒙先生已经替我去做了，我没什么要做的了。”
“那宛娘呢？你不想为你娘报仇了吗？”
“报仇的方法有很多，正如杀人的方法有很多一样。”
陆启轩将视线移向远方天水交接的地方，悠闲地晃了晃双腿。
“我的时间不多了，没必要什么都亲历亲为。”
“时间不多？你是什么意思？”
苏心暮警觉道。
“字面意思。”陆启轩笑了笑，迎着晚风，夕阳的余晖在他眼中投下一片朦胧的色彩。他虽是笑着，但看不出喜悲。
“苏姑娘觉得，我在通明舫上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东园会放过我吗？”
“东园到底是什么样的组织？”苏心暮问，“他们为什么要人的魂魄？又为什么要那些官印？”
“离魂是为了要制造臼人，至于官印嘛……”
陆启轩转过头看向苏心暮，露出了一个天真的笑容。
“你们会知道的。”
苏心暮看了一眼静影，后者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陆启轩木讷地看向远方：“东园想创造一个桃花源一样的地方，在那里，大家没有烦恼，不用考虑身外之物，不会受到外界的干扰，千秋万代，只会幸福地活着，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
“你真的相信吗？”
苏心暮想起了被广为传阅的《南柯记》。
“就算真的存在这样的地方，听你的描述，我总觉得那里面住的人都是魂魄不全，神智不清的人，没有自己的意识，受人操控。”
“这样也算得上是幸福吗？”
“苏姑娘，你如今过的如何？”
陆启轩丝毫没有受苏心暮的话影响，他看着水面，平静地问。
苏心暮不答。
“住在哪里，想些什么，这些真的重要吗？如果有人真的可以无知无识地活着，如上古大椿一般安度百年，又怎能说这样的人是不幸的呢？”
“你以前不会这样想的。”苏心暮犹豫地看着他，“林异带你走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启轩不再说话，他沉默地看着水面，就在此时，客船的顶层传来一声锣声，苏心暮抬头看去，已有船员登上了顶层，客船正驶往李园的方向。
陆启轩拿起怀里的瓷瓶，递给了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