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环顾四周,周围一排商铺全是卖药的,但是木制的匾额上没有一块是写着字的。
“这怎么找?”
苏心暮凑到静影身边:“信上有没有药铺的印戳之类的标记?”
“没有。”
静影把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什么都没发现。
“磁朱丸不是什么罕见的药,寻常药铺肯定有的卖,但写信人要寻的磁朱丸应该只有落尘药铺有。”
静影思忖道。
“你们要找落尘药铺?”
旁边药铺的老板听他们提到了“落尘”二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是啊,您知道在哪儿吗?”苏心暮问。
“今年舫上不会有落尘铺了。”
老板摇摇头,继续手上的活计。
“您为什么这么说?”
苏心暮急忙走过去跟老板攀谈。
“落尘铺三年前在舫上惹了事,还差点吃了官司。”老板打量着三人,低声说,“听说三年前他们卖出去的药害了人命,舫上今年就不允许他们再开门做生意了。”
蒙云在边上一直听着,逐渐回过神来了。
“您知道他们卖的是什么药吗?”
“这我不清楚,就知道是京城一户人家问他们求了治疗心悸的药,说是他们家里有一个得了失心疯的妇人,结果药是吃下去了,不久之后人就没命了,当时那户人家闹上舫来要个说法,我们周遭开店的都看见了,这事闹得动静可不小。”
“治疗心悸?”静影蹙眉,“是磁朱丸吗?”
“谁知道,”老板摇摇头,“治疗心悸的药方多得是,但磁朱丸却是一味猛药,可不是谁都敢开的,要我说,落尘的老板也是鲁莽,随便开个药方就是了,开磁朱丸做什么?那种猛药要是开错了剂量,很容易闹出人命的。”
苏心暮顿了顿,问:“那您知道那户人家是做什么的吗?”
“我上哪儿知道去?能来通明舫买东西的,非富即贵,那家人也大差不差。”
“多谢老板。”
老板在铺位上码好药材,转身进了药铺。三人面面相觑。
“落尘药铺已经关停了?”
苏心暮疑惑道:“既然都关停了怎么还会有人给你发这封信?”
“要么就是关停的时候发信人并不知道。”蒙云思忖着,“我现在在想,那个御史台的离魂者会不会来这场唱卖会?”
“我们此次前来是为了查磁朱丸的买家是谁,要不还是想办法去银钱利查帐本?”苏心暮提议,“就是不知道三年前的账本还在不在。”
“有可能还在。”蒙云道,“通明舫集会是苏州的老传统,既然一直在举办就一定会有回头客,尤其是唱卖,为了统计顾客信息,一般唱卖的主办方都会保留老顾客的记录。”
“或许有可能……”静影沉思片刻,“先生你见到的陆衙役也是唱卖的常客,唱卖刚开始他就拍下了绣牡丹,看来对这里的流程很是熟悉。”
三人又是一阵沉默,看来银钱利是非去不可了。
接下来的问题是,怎么去。
苏心暮有了主意。
“我有个办法,就是不一定灵。”
蒙云与静影齐齐看向她。
片刻后,行当铺末尾,银钱利的门口。
行来的行商和游客听见银钱利里面的动静,纷纷停下脚步,好奇地伸长脖子探听里面的动静。银钱利本是管理账本交易的地方,吵闹成这样也是头一回。
客商们把银钱利的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人群的正当间,一个藕色衣衫的女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又骂我!我做错什么了?嫁给你三年了,你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没给我添过!如今我动嫁妆买点东西而已,你就这样说三道四!这日子我不过了!我要回娘家……”
苏心暮全情投入地哭着,抽空抹了一把脸,偷窥对面人群的反应。
“谁不让你买东西了?你就是买也买点用的上的!看看你都买的些什么?”
蒙云将柜台上摆着的一个包袱扫到地上,包袱中叮叮当当地滚出了一堆织品拨浪鼓孔明锁机械零件等小玩意儿。
“你还好意思提嫁妆?你娘家人都嫌丢人!”
蒙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努力显得镇定自若。
他好尴尬。
随即他转向掌柜,说道:“劳烦掌柜体谅,我家娘子实在管教无方,一出门就乱买东西,烦请掌柜的查查这堆东西的价格,我好领着她把东西都退回去。”
掌柜的尴尬陪笑,脸上的表情比活吞了苍蝇还难看。
“这位客人,您的心情我理解,可是这舫上有规矩,唱卖没有结束,账本不能给客人看的,要不您等唱卖结束了再来?我亲自给您送到客房里去?”
蒙云回忆着浮光买菜讲价时是如何扯皮的。
“掌柜的您有所不知,我跟您说……”
围观的人群中,静影叹了一口气。
好在他个子矮,藏在人群中没人看得见他,不然他脸上一副活见鬼了的表情必定十分瞩目。
他就知道这法子行不通,还是想办法溜进账房偷账本来得实在。
奇怪,他怎么也开始这样想了?
静影悄悄从人群中退出去,打算绕后去账房那边看看。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个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人身形壮硕,外套一件赭色长袍,外衣下隐约露出青色的衣领,好像是官服的领子。
静影看向他,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好像是昨天拍下绣牡丹的那人。
就是先生要找的那人。
静影悄悄绕到了他的身后,只见他和周围众人一样,伸着脖子围观里面发生了什么,好像只是路过而已。
静影灵机一动。如果能跟着他,或许就能知道他下榻的客房了。
此时,苏心暮和蒙云那边传出一道清幽的声音,有一个女子说话了。
“这位公子,要想知道东西的价格不用翻账本。”
说话的是一个仆妇打扮的年轻女子,她眨了眨眼,指着地上的一件绣品道:“您家娘子买的是双面绣,绣工的名号和物价都绣在绣面之下了。”
此言一出,苏心暮和蒙云同时静了下来,缓缓看向她。
女子指着绣品道:“我就是绣娘,您要是不稀罕这东西,拆开来就看得到了。”
苏心暮脸上缓缓浮现一个尴尬的微笑。
“啊这……”
商铺外,静影余光看到那拍走牡丹的官员脸色一变,快步走向一旁的柜台,跟里面的伙计说了些什么。
静影连忙跟上,只见二人说了几句话,伙计从柜台下抽出一叠厚账本,摊在桌上翻到了某一页,那官员从袖口中掏出了印章,在账本上盖下了印戳。
静影挤到他背后的时候,正巧看见官员把印章抬起,伙计又盖上了账本,那官员转身离开了银钱利。
静影看在眼里,觉得实在有必要去追,于是从衣襟中摸出一张纸和炭笔,展开来写下一行字,将纸张藏好之后,追了出去。
蒙云从地上捡起了那幅绣品,那是一幅双面异色苏绣,绸缎两面用黑白两色绣着两只灵动活泼的幼兔,技法和颜色看上去与陆衙役那天拍走的那幅没有什么区别。
“公子你拿着剪刀从中间破开即可,小心别破穿了。”
绣娘拿着随身的剪刀递给他,蒙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苏心暮看着,可不能再演下去了。
“我不跟你过了!我要回娘家!”
苏心暮一把夺下剪刀掷到地下,双手掩面哭着出去了。
蒙云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一边赔不是一边收拾好地上的东西,跟着苏心暮跑出了店铺,一前一后逃离了犯罪现场。
跑出去几丈远,苏心暮停了下来,拉着后面的蒙云闪进了一旁的小巷里。
苏心暮气喘吁吁,蒙云扶着墙累得直不起腰,二人休息了一会儿,蒙云直起身子来,与苏心暮对视片刻。
一股尴尬的气氛在二人间无声地蔓延。
“这办法……应该是行不通了。”
苏心暮避开蒙云的目光,看向一边,脸上微微泛红。
蒙云尴尬地咳了一声。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二人再次对视。
“静影?!”
好家伙,把静影给忘了。
二人出了小巷,原路绕回银钱利,门口围观的人群早已散开,里面已经没有客人了,但是周围也没见静影的人。
苏心暮扶着门口的柱子探头探脑,确认静影是不在里面了。
蒙云四下里张望。
“方才我们原路回来也没看到他。”
苏心暮撤回蒙云身边,二人藏在店铺外的石鼓后面。
“静影不会乱跑,他要是离开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来不及与我们说。”
蒙云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枚鹤形的折纸,他展开折纸,又从袖中取出一枚圆形磁饼放入折纸中,然后将白纸折回鹤形,拉起纸鹤的双翼。
“这是什么?”苏心暮问。
“静影的名印,我给他做的。”
蒙云拿着折纸走向银钱利的后窗。
“静影身上也有一枚一样的折纸,若是那折纸离我近了,我用这东西就能寻到他。”
苏心暮感叹蒙云真不是一般的能工巧匠,站在他身后看他打算如何用这折纸。
蒙云悄悄推开银钱利的窗户,将折纸放在窗棂上。不一会儿,折纸微微颤动起来,纸折的鹤头猛地抬起,纸鹤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振翅腾空飞起,扑棱着翅膀在空中低低地盘旋着。
纸鹤几乎是贴着地面滑动,在贴近房中一处角落的时候忽然停下,向房中花盆的位置俯冲而去。纸鹤撞在花盆上,发出微不可察的碰撞声,跌落在地。
“在那儿!”
苏心暮探头一看,花盆朝墙的那一面,泥土中半掩着一只白色的纸鹤,与蒙云的那只一模一样。
“静影在这附近?”苏心暮问。
“不一定,但那名印一定是他留给我们的。”
蒙云看准纸鹤的位置,打算翻过窗户去拿回纸鹤。苏心暮轻轻把他推开,示意自己去拿。
苏心暮攀上窗棂,环顾一周没看见掌柜的和伙计,于是轻盈地从窗棂上下来,摸近花盆,从泥土中取出那枚纸鹤,又攀上窗棂,翻了出来。
“上面可有记号?”
苏心暮还没站稳,蒙云便从她手中接过纸鹤,展开来看,只见白纸上有一行俊秀的字迹。
“银钱利中偶见先生所寻之人,先行追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