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衙役?”
蒙云有点惊讶。
“你确定吗?”
“不确定,这不是正找着呢嘛。”
说话间,偌大的厅堂突然暗了下来,四周的烛火在慢慢熄灭,与此同时,前方高台上的一盏琉璃灯却越来越亮。四下骤然安静了,所有人都往高台上看去。
层叠的帷幕后,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有贵客自远方来,卑舫上下恭扫蓬门,倒履相迎!”
那人声音高亢洪亮,即使舫内洞深,所有在厅堂的人也都能听得清。
“鄙人不才,谨代舫主之意,衷心欢迎各位远客亲临通明舫!还愿各位宾客与会期间财源广进,购得自己满意的货物,广结善缘!”
那人继续说着,却始终没有走出帷幔一步,他的身影在帷幔后若隐若现,好似飘渺的烛火一般。
“为欢迎各位远客,鄙人代舫主首先宣布开启舫内一件珍品的唱卖,有意之客尽可唱价竞拍,不分尊卑先后,不论长幼次序。”
帷幔后的人挥了挥手,从高台之后走出两个抬着一架木案的仆役,走到台前,将手中的案几放在地上。
“这唱卖现在就开始了吗?”
苏心暮惊讶道。
案几上用红布盖着一样东西,两个仆役在得到幔中人的授意后,一人拽着红布的一角,将布拽了下来。
展示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件绣品。
“此物为双面设色绣,出自苏州一位知名绣娘之手,绣面正反为两朵赤色牡丹,正面为盛开牡丹,背面为半开牡丹,双面一体,浑然天成。这赤色牡丹色艳如血,仿佛浴血而开,栩栩如生……”
“扑通”一声,座椅翻倒的声音从厅堂一侧传来。
苏心暮朝那个方向看去,远远的只见一个人,从摔倒的座椅上站起来,颤颤巍巍地举手示意台上人。
“看来已有贵客中意这件绣品,不知可有其他贵客也对此物感兴趣?请各位贵客慷慨出价!”
“那绣品很好吗?”蒙云努力辨认着那绣品上的花纹,“隔着这么远,连样子都看不清就有人出价了?”
“不知道啊。”
苏心暮朝那人看去,那人一席青布衣裳,身形体态远远看去,怎么看怎么像……
在栈桥上看见的陆衙役!
“是他!陆衙役!”
苏心暮激动地抓住了蒙云的袖子。
“我果然没看错!”
“他来这儿干什么?买东西?”
蒙云顺着苏心暮指的方向看去。
“他看上那件绣牡丹了?”
堂内大多数人与蒙云和苏心暮一样,根本就没有看清那件绣牡丹的样子,多数人还在踮着脚观望,并没有人出价。帷幔中人等了片刻,伸手示意。
“既然再无人出价,那么这位贵客便成为本舫首位竞拍成功的客人!可喜可贺,烦请这位客人移步台后,请带上您的印章,于台后完成交易。”
帷幔中人鼓起了掌,从台后走出一个仆役,引领陆衙役往台后去。堂内大多数人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交易,打量着绣品的同时,台下议论纷纷,议论的中心还是那也看不出哪里好的绣品。
蒙云看着走向陆衙役的仆役,随即他浑身一震,认出来了那仆役是谁。
御史台里领他去弹劾的那个门子!
蒙云猛地站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苏心暮还在打量陆衙役,看他突然起身,莫名其妙。
“怎么了?你又看见谁了。”
“那个门子!”
蒙云急忙离席,往二人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我过去看看!”
“哎哎我跟你一起!”
苏心暮也起身,跟上蒙云往台后跑去。
“先生!苏姑娘!你们要去哪儿?”
静影在二人身后焦急喊道。
“静影你先去客船,我们在那里碰面!”
蒙云回头喊道,随即和苏心暮消失在人群中。
事实证明通明舫里真的别有洞天,二人跟着陆衙役离开不过片刻,就彻底跟丢了人。
苏心暮眼看着那仆役把陆衙役带去了台后,绕到那里一看,却空无一人。
台后什么空间也没有,二人正疑惑的时候,从拐角处又走出一个人来。
“二位客人可是迷路了?”
来人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既不是陆衙役,也不是那个门子。
“请问阁下,唱卖交易是在哪里完成的?”
蒙云问。
那人神秘兮兮地笑了,说:“随处可以。”
“随处?难道这里没有固定的交易平台吗?”苏心暮疑惑道。
那人只是摇头。
“二位贵客若有疑问,欢迎随时来找鄙人,此外,这里的会众都会为您竭诚服务。”
说罢,那人转身离开了。
周围熙熙攘攘,帷幔后的人还在主持唱卖,越来越多的货物被搬到了台前。
蒙云拽了拽苏心暮的袖子,示意她先离开这里。
二人在厅堂里闲逛,这里太大了,就好像乡下开庙会的地方一样,只是要比乡下的土祠大得多。
于是不多时,他们就迷路了。
苏心暮站在一个岔路口,看着旁边一看兜售首饰的工匠正哼哧哼哧地锤着银器。
“请问师傅,这银钗怎么卖?”
苏心暮指着一旁架子上的成品银钗问道。
那匠人看有生意上门,喜笑颜开地将苏心暮指着的钗子取下木架,递给她看成色。
“你喜欢这个?”
蒙云靠了过来。
“这什么做工?还不如我做的。”
“有本事你也摆摊卖,我给你捧场。”
苏心暮低声说。
她很快和摊主谈好了价钱,从荷包里取钱给他,匠人将银钗用木匣装好,递给了她,随即又取出一张契约,指示苏心暮用自己的印章盖在契约的右下角。
苏心暮看着光滑的印章,不知该如何下手。蒙云自然地接过她的印章,操起刻刀打算替苏心暮刻上印字。
“这位客人!代刻在舫上是不允许的,客人的名印只能由自己完成。”摊主陪着笑,指着刻刀说,“姑娘尽可放心一试,本舫准备的材料都是便于雕刻的,没有那么难。”
蒙云把刻刀递给苏心暮。苏心暮只好硬着头皮,在摊主的指导下,歪七扭八地刻上了自己的大名。
“……”
蒙云看着苏心暮刻下的有如蚯蚓爬一般的字,不忍直视,叹了口气。苏心暮转头,对他怒目相视。
“这样便好了。”
摊主看着苏心暮蘸好印泥,在契约上盖章,满面笑容地收好了契约。
“二位慢走,有空再来啊!”
苏心暮捧着买来的银钗跟蒙云闲逛。蒙云道:“你是为了试印章才买的钗子吗?”
“嗯,第一次遇到这样交易的,有点好奇。”
“舫上禁止代刻,印章不得转让,这里每一笔交易都要有迹可循,这安排属实新奇。”
蒙云道。
“只恐怕这背后还有别的意图。”
苏心暮若有所思,抬头看去,眼前茫茫人海,再寻不到那个衙役和门子的身影。
“哦对,你说你在御史台的时候都遇上什么了?你还没讲给我呢。”
“这事蹊跷,跟刚才那个门子绝对脱不了干系。”
蒙云说着,跟着苏心暮走离了大厅,往舫后的客船去了。
事实证明通明舫确实不一般,如果说刚才的厅堂如同庙会,那后面的客船简直就可以用高楼广厦来形容了。
蒙云和苏心暮站在客船的入口,抬头仰望足有十层高的客船,每一艘船的入口处都有栈桥搭成的木台,客商按照印章上的标号进入自己对应下榻的楼船,层楼间有外置的木楼梯相连,每层楼上都挂着红灯笼,远看去客商乐伎伶人们于楼梯间来往不绝,阵阵轻歌曼舞并欢声笑语从楼上飘下来,眼前的楼船热闹得仿佛长安乐坊。
“我果然是穷人家的孩子。”
苏心暮对着眼前场景啧啧称奇。
“你算什么穷人家的孩子?但这下我们应该真的找不到人了。”
蒙云看着眼前的场景,叹气。
“我们初来乍到,还是别到处乱逛了,免得引起别人注意。”苏心暮道,“我们先回客房跟静影汇合,免得他一个人着急。”
蒙云点头同意,二人随即走上栈台,上楼往他们对应的客房走去。好在一起入舫的客人分到的客房是相连的,倒省了他们来往找人的麻烦。
楼层很高,木台阶也造得极陡,可供落脚的地方很窄。苏心暮低着头,警惕着脚下,生怕踩空从台阶上掉下去。好容易拾阶而上到了二层,苏心暮松了一口气,转身看蒙云,却发现自己身后空无一人。
苏心暮停住脚步,前后左右仍不见蒙云的身影,于是又顺着原路返回一层,还是没找到他。
奇怪了。就这么一段路,一个大活人到哪儿去了?
苏心暮站在二楼的楼梯口,一脸茫然。她试探着叫了蒙云的名字。
“蒙云?蒙云!”
“喊什么喊!”
离她最近的客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浑身酒气,大腹便便的醉汉从客房里走出来,他身边跟着一个乐伎打扮的年轻女子,花枝招展粉香扑鼻,扶着那醉汉嘻嘻哈哈地走出房门。
“大白天的叫什么?”
那醉汉推开苏心暮,倚着那乐伎歪歪斜斜地下楼去了。苏心暮担心这二人滚下楼梯,便跟了几步,看着他们安稳下去。
“我今天……今天就给你把那宝贝买下来,我说到做到!”
苏心暮转身欲回,听到楼下飘来的声音,又走了回去,在楼梯拐角处听着二人的对话。
“那、那破牡丹算什么……什么宝贝!绣得是个什么玩意儿,也好意思叫、叫什么镇舫之宝?我给你把它买下来……”
楼下二人越走越远,醉汉的呓语和那女子的调笑声飘了过来。苏心暮听到了那醉汉的话,“牡丹”二字抓住了她的心神。
牡丹?是陆衙役拍走的那幅绣牡丹?
苏心暮皱着眉想。这幅绣品到底是什么来头?开舫当天开拍的第一件拍品就是这幅牡丹,而且还是镇舫之宝。陆衙役难道是专门为了买这镇舫之宝而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