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触及到小木盒最底下盛放着的几颗圆球小冰晶，韵清仙子眼底瞬间泛起一丝酸涩的泪花。

这些圆球小冰晶是他们小时候最爱玩的一种小把戏。

用冰雪凝成一个圆球，然后在里面封出自己的声音，随便往雪地里一抛。

他们就像寻找宝藏似的，开始在雪地里把小冰球一颗颗找出来，然后再“啪”地一声爽利捏破，就可以听见那里面存着的话。

她拿起一颗冰凉的小冰晶凝视着，“想不到这么多年了，还能找到散落的冰球。”

方兰根本不懂这冰球对她的含义，低着头压下心里的紧张不安，眼观鼻鼻观心，没敢搭话。

“啪！”韵清仙子捏破第一颗小冰晶，果然听见了李忌的声音。

声音很嫩，软软的，那时候他们都还是稚童，“阿姐不是仙女。”

在静夜里乍然听见百来年前他的声音，韵清仙子笑着流下一行清泪，心里的郁结情绪稍得舒缓片刻。

像追逐渴求甜食的蜜蜂。

“啪！”第二颗冰球在她指尖爆破。

“阿姐是阿忌的姐姐。”李忌稚嫩的声音又响起，一瞬间填满了韵清仙子这段时间对他无处不在的寸寸思念。

她笑得更开了，心里生出一丝暖意来。

她的哭和笑都很轻，如云似雾，又静默坐了一会儿，韵清仙子指尖捏着最后一颗冰球，舍不得捏破。

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方兰心里生出几分焦急，偷偷拿眼去觑她。

韵清仙子凝视着冰球好一会儿，突然抒怀展目笑开了，“阿忌，我想开了。没关系的，阿姐要长长久久地活着，永远把你最好的样子记在心里。”

随着“啪！”的一声，最后一颗冰球被她捏破。

这一次，冰球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一股极为浓郁熏人的复杂花香，在冰球被弄破的一刹那，那香气好似有了生命一般，瞬间主动顺着她鼻息之间钻了进去。

半夜三更的，一路上负责轮守的弟子们无不心中纳罕，韵清仙子为何会和祈禳仙君还有一个仿佛叫方兰的弟子一道，还要在这个时候立即下山。

到底是为什么，让他们这般急匆匆的？

“把护山阵打开，我们要下山。”还没等他们主动盘问，韵清仙子就开口说道。

她的声音还是如平常那样清冷如霜，听起来并无什么异常。

这？韵清仙子不是跟祈禳仙君和离了吗。怎么两个人现在又跟没事人似的。

弟子目光顺着韵清仙子的脸，下移到他们两人紧紧牵着的手上，当即明白过来。

吃到瓜了。

原来是韵清仙子和祈禳仙君又和好如初了。

这也不难理解，毕竟他们几个有着自小一同长大的情谊。定是耀凌仙君死后，祈禳仙君安慰治愈了韵清仙子失去亲人的悲痛，令她念想起来两个人的旧情。

“那……弟子方兰是去？”弟子又向他们确认一遍。

“哦……”云涧祈笑意温和，声音温润，抢在方兰之前说：“是阿惑叫她一起的。”

“这样。”弟子看韵清仙子没有出声反驳，便不再问询，几个人合力开了护山阵，恭恭敬敬，“仙子，仙君慢走。”

离了山门，方兰如获新生。她看见祈禳仙君从后把韵清仙子紧紧搂着，扶她踩上了一把巨剑。

她顾不得去细想祈禳仙君到底做了什么，才令韵清仙子这般乖顺地主动去到他面前，还按照他的原话用自己的语气蒙骗弟子。

方兰无处可去，生怕被祈禳仙君丢下，赶紧御剑跟上他们两个。

半睡半醒地卧在小榻上睡了半夜，秋翠岚按照往常起身的时间清醒过来，他掐诀简单整理了自己的仪容，重新用玉簪将微乱的长发挽住。

临走前再次掀开窗帘，他帮子涵输了一些促进自疗的灵力，给她换了个睡姿。

考虑到从楼下走，经过海棠的房间恐有失礼数，秋翠岚只好翻窗从二楼出去。

活了这么大岁数，第一次不走正门，这让他有种做贼的莫名偷感。

早晨教授完弟子们心法内容，他约莫想起许令宜和翠花关系似乎还不错，便叫住了许令宜。

“许令宜。”

“师尊，您有什么吩咐？”许令宜一只手捂住豁牙的嘴，眼神倒是大大方方看向秋翠岚。

秋翠岚看她捂嘴的样子，本蹙了蹙眉，复又想起原因，舒展了眉头，“你和翠花关系怎么样？”

“她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

许令宜坦言道。其实不用秋翠岚主动问起，从昨日下午到现在她都没见到过翠花，她准备现下就去她居所看看是怎么回事。

秋翠岚微微颔首，“你过来些。我有事交代你。”

宗门里出了这样的怪事，现下实在不宜张扬，秋翠岚只招她近前来，低声简单解释了事情大概情况。

得了消息，许令宜立马赶往邀月楼，她以为这楼是子涵独居，便想也没想推开了没上锁的一楼的门。

海棠早起抱着孩子正逗弄他玩儿，不想被人突然推开屋门，她以为是送餐食的弟子，本矜着一抹礼貌性的微笑。

一见来人，她的脸色刷地就变了。

“是你？”海棠如临大敌，像一只护崽的母鸡，紧紧将孩子护在在自己的臂弯中，神色紧张地往后退了几步。

这场景许令宜也没想到，瞬间一种愧疚又尴尬的复杂情绪涌了上来。

她不是那巧舌如簧的人，张了张豁牙齿的嘴，拧着眉，一时间不知道要对海棠说点什么好。

海棠见她这个样子，心里更是恐慌，生怕她又来夺自己的孩子，“我警告你，不要乱来。”

“不，不是的，海棠姑娘，我不是来为难你的。”许令宜其实心里急得不行，顾不得牙齿漏风，急急忙忙解释。

“是师尊让我来照顾翠花的，她在哪里？”

她并不知道许令宜和翠花还有李狗蛋他们之间关系的转变，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那夜被污蔑的记忆中。

“你照顾她？开什么玩笑。”海棠鼓起勇气拦在楼梯口。

许令宜见她挡住楼梯，当即明白翠花就在楼上，强行按着楼梯扶手翻了进去。

“你给我住手，李公子回来不会饶了你的！”海棠一急赶紧把孩子放在摇篮里提着裙子追了上去。

在宗主那里打了声招呼，秋翠岚立即安排弟子全宗门范围搜寻方兰的踪迹。

弟子们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只当她是在哪里贪玩，是不是在深山里遇见了什么意外。

直到找方兰的事传到昨晚值守的弟子耳朵里，秋翠岚才得到方兰跟着韵清仙子和祈禳仙君一道半夜离开宗门的消息。

为何此事韵清仙子和祈禳仙君也会横插一脚？秋翠岚百思不解，立即御剑赶往玉壶峰宣夫人的住处。

他到的时候宣夫人正在炼制什么丹药，大殿里云雾缭绕，方向难辨，云雾后是宣夫人那张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面容。

顾不得多加寒暄，两人互相道礼后，秋翠岚开门见山，将昨夜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宣夫人。

?听他说完话，宣夫人那张冰封表情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一丝急切来。

“你是说，惑儿跟着云家子一道离开，还包庇了那个叫方兰的弟子？”

得到秋翠岚的再次肯定，宣夫人的神情更加凝重了，“这不可能！”

她再也不能气定神闲了，她才失去一个孩子，仅剩的一个孩子不能再有什么事情。

宣夫人自莲花座上起身，下了台阶急匆匆走到秋翠岚身边，“我的女儿我了解，只要是她决定的事，根本不会回头。

与云家子和离是她经过深思熟虑早就定好的。和离那天我知道她是很高兴的，怎么可能现在又出尔反尔和他亲密牵手？”

“还有这个残害同门的弟子方兰又是怎么回事？”宣夫人眉头紧锁，当即决定，“不行！我要亲自去一趟万物泽找惑儿问问清楚。”

宣夫人要下山。秋翠岚本想找她问问情况，没想到经她这样一说，事情竟然变得复杂起来。

后知后觉知道方兰已经畏罪潜逃，秋翠岚只好先派出一小队弟子跟宣夫人兵分两路，去方家附近找寻她的踪迹。安排完事情后，秋翠岚又马不停蹄赶往邀月楼。

他这次是直接从二楼窗户进的房间。

一进来，他就看见海棠和许令宜发生了争执。海棠大大张开手臂，挡在病人床前，不许许令宜靠近。

许令宜又不想对她用强，在旁边急得干跺脚，直到两个人都看见秋翠岚从窗户进来。

“师，师尊。”第一次见师尊这般不稳重。没想到一百多岁的人了，居然还会做出翻窗的事。

许令宜微有讶色，“师尊，您有空过来了。”

不明白她们之间的过节，秋翠岚理了理微乱的下摆，正色道：“海棠姑娘，她叫许令宜，也是我的弟子，是我让她来照顾翠花的。”

“仙长，您不知道。”见秋翠岚过来，海棠终于肯放松警惕，把两只大张的手放下来，但还是不肯离开床前半步，“当初我们刚来到龙吟山的时候，就是她和那个耀凌仙君一起当众污蔑李公子是杀人凶手的。”

这件事秋翠岚没有参与，他隐约听说是个误会。但当时他与翠花他们接触不深，李狗蛋又按心情来上他的课。他本就不是会主动打听八卦的人，所以并不十分了解。

“你所说的耀凌仙君已经在不久前灰飞烟灭了。他不会再来为难你。至于许令宜，她人虽然不是顶聪明的，却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想必她已经知道错了。”

“是的，师尊说的都是我想说的。”

许令宜听见秋翠岚做了自己的嘴替，激动上前两步，一掀裙摆，朝海棠跪下去拜了一拜，直起身来，正色道：“对不起，海棠姑娘，我是真的很后悔，是我太笨太冲动，当初才会犯下对你们几个不可挽回的伤害。”

“你，我这怎么受得起？”海棠没想到她会这样干脆向自己跪下，唬了一跳，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求姑娘让我弥补自己的错误吧！”许令宜再朝海棠一拜，“这一拜是向小宝宝道歉。”

“咳咳咳……”几声和着血痰的嘶哑咳嗽声自蒙着的床帐里传来。

几个人的注意力瞬间调转，海棠赶紧转身打了床头半扇帘子，露出子涵的脑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