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天下不乱:“禀圣人,蜀王近年来行事颇有些不计后果,若朝廷不能给出适当的缘由,蜀王他能接受他突然被临阵换帅吗?”
大臣们各自低眉顺眼,太上皇猛地睁开眼,霍秦川不厚道地在心底嘲笑,你的皇儿们谁是只温顺的绵羊啊,摊到那么多能糟心的儿子还想求长生,不头疼死你才怪。
“父皇,国师对昌隆侯的仇恨是如何解的,对蜀王或可如法炮制。”嬴忱璧瞧着太上皇逐渐发沉的脸色建议,太上皇否掉:“国师和蜀王不同,国师所求不是报仇。”
想让族人们活过来是吧,霍秦川真受不了了,这种鬼话你居然也能信。
“要么让国师劝住蜀王莫生事端,这亲舅舅的话应该有用吧。”嬴忱璧再提议。
“没用,他们甥舅关系不好,蜀王犯倔起来连姬妃都劝不住他。”太上皇又问蜀王要回京来是吧?得到肯定,他决断道:“调护国公回京的旨意暂定押后一个月吧。”
众臣拱手作揖应是,皇帝嬴忱璧笑道:“父皇,镇南侯将给贵妃送礼,朕想让镇南侯派千名铁骑进京,让护国公世子也率千名铁骑回京,朝廷检阅番南北前线的战力。”
太上皇面若有古怪:“战事都打几年了,检阅不是多此一举吗?”
“若朝堂上下只知调护国公回京的旨意取消了,昌隆侯因此特意进京来规劝父皇您?”嬴忱璧抬抬下巴,豪气道:“朕要把湘西的金矿封了,用这两千精兵正合适。”
魏王睨这弟弟两眼,这是在神气吗,封座矿也能值得他神气吗?
除魏王外,大家伙眼观鼻鼻观心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太上皇已有隐愠怒:“皇帝,你再给父皇说一遍。”
“倘若昌隆侯不知调护国公回京的旨意只是暂押后一个月而以为是这旨意取消了,因此特意进京来劝您调护国公回京,那几座矿必须得封了。”嬴忱璧就再说一遍。
“昌隆侯还能因此而进京来?”太上皇气笑,嬴忱璧讽:“就看他会不会进京了?”
“好!”太上皇痛快道:“昌隆侯若因此而特意进京来,封,皇帝你尽管去封!”
嬴忱璧颔首:“谢父皇。”皇帝他再转向殿内众臣,警戒道:“召护国公回京的旨意押后,朝堂上下就让他们以为是这旨意取消了吧,谁敢走漏一丝风声,死。”
班丞相率众站起来领旨遵令,嬴忱璧摆摆手示意坐吧,转向太上皇,一鼓作气道:“朕有意精简吏治,将清除四千名冗官,丞相禀告您了吧,父皇可有示下?”
清除四千名官吏?魏王愣下看他们都淡定,尽量顺气平静。
太上皇不是淡定而是脑仁疼过又今日气太多确有些累了实在提不起劲来为这事再生气:“举国不足两万名官员,你一下就要剪除四千名,这将要掀起多大的风波?”
“朝廷的补偿足够供他们被革职后至少半年的生计花销。”嬴忱璧不以为然:“难道这群人只能靠国库养着而根本不能自力更生吗,朝廷是让他们混吃等死的地方吗?”
闻言,太上皇真是不想生气都来气了:“你定下的补偿是什么,给钱,给地,入澎湖,若是他们三样都不选就交给老天爷?交给老天爷,这种方案,你都能定下来?”
“是!”正徽帝嬴忱璧霍然立起,凤眸藏进强势,眉宇间尽显帝王的霸气:“倘若这群人贪得无厌因此就敢闹事乃至谋逆,尽管来,朕看他们有几个胆几条命!”
一股仿佛能叫人肃然起敬的暗涌在殿内流窜,班丞相已率众再再全体起立。
太上皇仿佛被皇帝惊住了般不由得一愣,显国公猛打个激灵,交给老天爷是这个意思,他原也觉得英王世子这交给老天爷的方案就是个堂而皇之敷衍的混账提议,原来,原来是,若被革职的冗官不满朝廷的安排乃至暗中倒向昌隆侯,就当反贼论!
显国公暗暗吸口凉气,相爷和穆国公他们是瞧着太上皇有些不对劲,照理说太上皇必将动怒不允许皇帝大动干戈大肆清冗官,出人意料的沉静反而叫人看不懂了。
嬴忱璧自然也注意到了,心里微微皱眉,试探性唤声:“父皇?”
“父皇想起摄政王了,就是温献皇后的祖父。”太上皇搭着皇帝的手臂站起来,感慨道:“二十多年前,父皇曾偶尔想,你们兄弟若有谁最像摄政王,或许是小六,”念起第六子,或许老父亲的心作祟令他到底不忍心:“旌儿走丢有十三四年了吧?”
“是。”嬴忱璧宽慰:“六弟心性豁达是有福之人,您放心,定有团圆之日。”
太上皇抬手拍拍皇帝的手臂,叹道:“但愿,但愿原贤妃在天有灵保佑旌儿否极泰来,能早日平安归来吧。”他像是被触动心底的柔软令他这一刻格外动容:“刚刚啊,父皇刚刚是看着皇儿你像是看见了当年的摄政王,摄政王薨逝快有31年了。”
嬴忱璧讶然,晏墉和晏副相各自滋味在心头,晏霁之黯然,他曾祖父逝世时58岁。
显国公想圣人真愿意对晏家好的吧,否则何至于在摄政王和温献皇后相继过世后还能留着晏家这许多年?霍秦川嫌造孽,明明能善始善终,他就非得让自己晚节难保吗?
“父皇,”嬴忱璧自是能感受到老爹这会儿很慈悲,斟酌措辞时,太上皇倏然笑起来,很是有倾诉往事的冲动:“四十年了,四十年前,父皇的大哥愍文太子薨逝。三十五年前,你皇祖父册立父皇为储君,其实你皇祖父当年中意的不是我。
大哥和五弟都是桓皇后嫡出,六弟和七弟是庞贵妃亲子,庞贵妃宠冠后宫十八年啊。你皇祖父在登基的第三年册庞氏女为贵妃,庞氏做十八年贵妃就宠冠了后宫十八年。”
埋在记忆深处的弦被拨起,太上皇似是想起件趣事,没顾忌地曝出来了。
“你皇祖父未封后宫时,你祖母念着要做贵妃啦可高兴,父皇虽是你皇祖父的第三子,但在潜邸时你祖母最得宠还已有两子,可惜啊,她只被封做从一品贤妃。
你祖母哪肯认啊,她就闹着你皇祖父,闹了两年,宫中迎来位庞贵妃,她闹得更凶了,而她越闹就越令你皇祖父烦她,及至她被册为继后,她都只空担了皇后的虚名。
三十八年前桓皇后薨,庞贵妃执掌内廷;三十五年前,你皇祖父册立继后,庞贵妃立誓若你皇祖父驾崩,她绝不独活必追随你皇祖父于地下;由此,庞贵妃以你皇祖母不通庶务为由将掌宫权牢牢攥着,庞贵妃有生之年,你皇祖母根本奈何不了她。”
嬴忱璧忽就不知该说些什么,魏王不惧戳老爹的痛:“父皇,那您当年是?”
“是父皇的摄政王,温献皇后的祖父保着父皇登上储君位。”太上皇想倾诉就没掖着:“你们的皇祖父想保每个儿孙安稳,可当时,五弟与六弟势同水火。
五弟上位,庞贵妃和她的五个儿女都难活;六弟上位,五弟和大哥的遗孤就得死。而在我和二哥之间摄政王相中的是我,故,三十五年前是你们的父皇我被册为储君。”
语毕,太上皇不想再多言更懒得再议事,利落地把皇帝和魏王都赶走了。
殿前的日晖转徙过鎏金飞檐撒下堪似能除阴霾的热烈,嬴忱璧率众走到大殿前的广场,望着湛蓝天空晒着炽热的阳光,他闭目静站会儿,像是整个人都轻松舒适些了。
“陛下,圣人对朱家的态度或许要变了。”晏副相迟疑两圈还是给皇帝提个醒。
嬴忱璧缓缓睁眸,看向晏副相,大家伙都看着晏副相呢,班丞相怀疑他怎么推测的,霍秦川想莫非因为摄政王是你爹让你特敏感吗,晏霁之思量下感叹小叔公的细腻入微。
“禀陛下,圣人曾向父亲立誓会保兄弟们安稳,而今圣人唯剩谷王爷一位亲弟弟了。肃宗皇帝生前曾忧朱氏会妨害新帝想过赐死朱氏,是圣人立誓保下来的,今日,圣人念起父亲或许会想这些年给朱家的恩赐委实太多了。”晏副相明白道来。
人的想法是很奇妙的,当人认定某件事或者某个死理时,他明知因此会带给他多少不利都能包容;但当他扭转原有想法,曾经的包容能荡然无存乃至变得反感厌恶。
那么太上皇会改变对朱家的态度吗?呵,不会,他刚忆起亲娘就不是那种态度了。
班相等几人恍然,显国公真想松口气,能撬动圣人对朱家的恩宠太不容易了。霍秦川在心底叫乖乖,晏家在肃宗皇帝时权倾朝野就是非同凡响啊,那等隐秘都晓得。
嬴忱璧点点头,忽感愉悦地打趣:“摄政王生前行事是不是有些霸道啊?”
晏副相似有回忆:“父亲曾言大孙女像他,陛下看温献皇后生前是说一不二吗?”
嬴忱璧朗笑起来,笑过,小心眼揪着:“霁之今早去长春宫找过贵妃?”
“是的,陛下,晏家昨日截获份庄太妃埋在魏王府的细作假传魏王爷的令责令魏王埋在英王府的暗钉办事的线报,霍贵妃请魏王进宫应该把事跟您说了吧。”晏霁之还友好建议:“说来,要不魏王您把那名暗桩撤走吧,他都暴露了,起不了什么用了。”
魏王嗯道:“庄太妃给我送来的这名细作,本王还是欠你声谢,我一直没把她当回事,实则她肆意冒用我的名义去传令还是能翻出点水花来的,你想要什么?”
晏霁之摆摆手:“我自己查的,不用了。”
霍秦川神奇地看向晏墉,他俩是在谈细作吧,你们现在谈细作都这么友好吗?
晏墉转过脸,貌似被皇兄和情敌一起不知无意还是故意忽略的皇帝嬴忱璧很大度的就当他俩不是故意略过他的盘问以及晏霁之找贵妃确有正事吧,然后,叫散。
众人恭送皇帝,太微宫持续多时的剧烈冲突在贝阙珠宫的历久弥新里消散,晏霁之走前回望眼太微宫,看见比日晖耀眼的金灿,是红尘钟鼎里堆簇拥起的至高无上。他想起太上皇刚曾流露的柔软和良善,就是在这惑人心智的迷域里一点点被侵蚀吗?
蓝天白云幽缈,布谷新啼,含苞待放的木槿花在孟夏故事里轻吟源自它的坚韧。
皇帝銮驾回到皇宫,嬴忱璧没有滞怠地赶往拾翠阁,他到得更当时,迈进拾翠阁的门槛还没走几步,嘹亮的婴儿哭声传来,嬴忱璧眉目舒展浮起笑意,孩子出生了。
宫人们喜气洋洋地恭贺陛下,皇帝他就踏着一路的喜悦大步流星走来,行至殿前,看见贵妃温柔抱着个大红襁褓,他不自觉高兴,心情好地让众人都不必行礼了。
“陛下看,翁美人生了位小皇子。”霍灵渠抱着襁褓给皇帝看他的孩儿,语气中满是对新生命降生的喜悦:“小皇子喜欢你呢,翁美人辛苦生两个多时辰,小家伙就稳稳在娘胎里待着,要父皇到了才肯出生,想来到人世间就让父皇见到他呢。”
嬴忱璧抬手抚抚孩儿的额头,眼底慈爱盈动:“贵妃喜欢皇儿吗?”
“喜欢呀,小婴儿多可爱。”霍灵渠悦声问:“陛下要抱抱小皇子吗?”
嬴忱璧没抱孩子,大手一挥就给赏赐了,今日在拾翠阁的所有人全都有赏。
霍灵渠走到翊善伯夫人面前,含笑道:“本宫还在忙选秀,小皇子暂且养在拾翠阁吧,本宫搬回关雎宫再接皇儿回来,翁美人年轻,前两日唯恐她还不懂照顾皇儿,您和世子夫人若还有闲暇,留着住两日帮本宫看顾些,小皇子洗三过后再出宫吧。”
翊善伯夫人婆媳三代人皆在,对霍贵妃突来的好意,要谢恩时又犹豫看向陛下,翁美人母亲的视线尤为忐忑,嬴忱璧爽快地允准了,翁家婆媳忙不迭谢恩。
“朕和贵妃就先走了,嘱咐翁美人好好照顾小皇子,朕和贵妃改日再来看皇儿。”
嬴忱璧瞥见碧纱橱有身影被搀扶着似在张望,想来翁美人还醒着吧。霍灵渠把婴儿的襁褓给翊善伯夫人抱着,不厌烦地叮咛几句,再随皇帝离开拾翠阁。
皇帝还有意和贵妃说会儿话,来到就近的花园,嬴忱璧带贵妃往凉亭走,霍灵渠看着湖岸石悦上心头,甩下皇帝转而走向湖岸边,舒服倚坐在湖畔石上。
一道阴影投下来,霍灵渠抬头,果然是皇帝,嬴忱璧问:“贵妃喜欢这些石头?”
“我在拾翠阁陪两个时辰,我有些累了,凉亭里的石凳没靠背的。”霍灵渠说。
“是朕疏忽了。”嬴忱璧从善如流,在贵妃对面坐下,宫人们奉上茶果后退避至十丈外,嬴忱璧端起茶盏饮半杯茶,确认道:“贵妃怀疑有人想害翁美人和小皇子?”
“有防备总比没防备强吧,就像陛下你拿到那份密报前,谁会想到,庄太妃和朱太妃竟在私底下互相帮衬,而太妃们不久前刚吃过瘪。”霍灵渠坦率道:“我自己的感觉哦,这几位太妃好像只想算计别人而不能容忍反被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