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冲击的表现方式太直接了,能将多余的视线完全干扰。
就像他身后是什么今见山并不知道,只看见了随性恣意的惊心动魄。
游弋拿手机的那只手搭在沙发扶手上,偏着头点了根烟。
扔下打火机后,他垂着眼梢看向屏幕:“连接口在哪?”
“稍等。”
按下摄像头后置,对着连接火墙的部分给手机里的人看。
本来离得有些远的人忽然凑的及近,近到今见山看到了挺直鼻梁上的一颗小痣。
游弋问:“后面是火墙?”
“嗯,火墙后面是厨房。”今见山转头看向院门口。
连续几天的高温融化了屋顶上的雪,顺着房檐滑下水线。再又嗒嗒嗒坠在地面,流进砖缝里。
一时间安静的棚里只有这一种声音。今见山又慢慢转回头,看回屏幕。
游弋将手机拿远了些,他抽了口烟,有些恹恹地看着屏幕外:“看了才能判断。”
今见山调回前置,礼貌地问:“方便么?”
游弋睨了眼手机:“没什么不方便。”
“行,半小时左右到。”
挂了视频,今见山仰着头看向房梁。他静静坐了会儿,起身往中间的屋走去。
“叔,我去接个人。”
田烽脸转过来了,眼睛还在手上:“哪个工人大年三十还能接活的?”
江牧诀枕着他的腿,放心的将眉毛交给他手里的刀片:“现在的钱不好赚,你看看店里的那些小年轻们,三倍薪资比带薪休假更划算,让爹娘心里得多难受。”
说完他看了眼拿车钥匙的今见山:“红包都给发了吧?”
“发了。”今见山拿上车钥匙,往出走时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一小时后回来。”
*
三个大箱子里除了笔记本电脑,一些设计有关的东西外,剩下的全是春天的衣服鞋子。
游弋有些烦躁地拧着眉一件件整理。
他不是一个多讲究的人,生活上基本秉持着够用就行。
车、房之类基本都是父母的,所以一年到头花不上什么钱。
刚开公司那阵吕从阳问过,像他这种人赚钱的意义在哪,游弋回答不上。
因为除了工作,他再找不到任何有意义的事情,像是只为了在另一个空间内能喘口气一样。
十分钟过去后,箱子眼看不见底,游弋索性扔下不管了,拿了套衣服就进了浴室。
快速洗完穿好衣服,他走到卧室的梳妆台前,边吹头发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发梢将将挨上肩头,应该可以扎起来了。
停了吹风筒,他在一旁的物品盒里翻了翻,有个未拆封的透明小盒子里装着许多黑色橡胶皮筋。
游弋拆开取出一个,套在食指和中指上抻了抻,弹性还不错。
折回客厅拿了手机,又找出教学视频,游弋开始笨手笨脚地学起来。
蹦断六根皮筋后,头发总算是勉强扎了起来,但并不规整利落。
游弋胳膊撑着台沿,垂头看着桌面许久都没有抬起。
“哥,我以为设计师的手很灵巧。”
游弋颤着肩膀笑了起来:“是么。”
“你不该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
游弋摇头:“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哥,男孩子不该留头发,长度会让人害怕。”
握着桌沿的手猛地攥紧,游弋缓缓抬头。
镜子里的游曳站在浴室门边,穿着非常可爱的粉色睡裙,脚上蹬着一双露脚趾的白色羽毛拖鞋。
“害怕?你害怕?”游弋嗤笑一声。
游曳依旧温婉的模样,不怒也不恼地看着他。
“害怕......”游弋重复数次,笑着摇头,“曳子,别让我一遍一遍解读你的行为。你不害怕,这世界上谁都会害怕只有你们不会,你们的勇气不就是答案么?”
游弋慢慢垂下头,声音也跟着越来越低:“太有意思了,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到头来通通都是借口。与其寻遍借口,不如直接告诉我......”
尖锐刺耳声乍然响起,满身氤氲的水气疯狂四散窜逃。
十几秒后声音停歇,紧接着门铃声响起,镜子前的人撑着桌面一动不动。
门铃声停止,又不知道多久后,靠近躺椅的方向响起了细微持续的叩击声。
镜子前的人咽下喉头哽着的一口气,瞬间落回了人间。
游弋缓缓扭头,看见了玻璃窗外的今见山。
开车从小路经过时,今见山随意撇了眼就看到坐在卧室里的游弋。
结果按了两遍门铃都不见人,又等了会儿,他只好拨通微信语音,那边还是迟迟没有回应。
玄关长廊处几个纸箱子上搭着各种衣物,地面上散落着一双双鞋子,远远还能看到没有扯掉的标签。
他看着玻璃门内,只好试着再按下门铃。
依旧不见人。
今见山只好拧着眉绕到屋子后方,入目就看到一个仿佛要低入尘埃的背脊。
一米八几的男人要躬着身将额头抵在桌子上太难,迫使他的动作很滑稽,但看着又着实可怜,所以今见山打断了。
玻璃的隔音太好,持续用指节叩击会有些疼,而结果更不是今见山想看到的。
上挑的眼睛不止眼尾红,一圈睑缘更是红的这个距离都能看清。
今见山吞咽了一下,他拿出手机再次拨通微信语音,然后看着里面的男人,朝桌子上的手机抬了抬下巴。
收回目光,游弋面朝镜子闭上眼,须臾后拿过手机接通放在耳边。
今见山:“车没油了,方便开你车么?”
“嗯。”游弋起身往浴室走。
“行,我让经理过来拿车。”
挂了手机,今见山绕出平台回到自己的车上。
他把钥匙放在中控台的格挡里,然后给张锐凡去了个电话。安顿好之后他就下车等在那辆悍马跟前。
前后三分多种人就出来了,刚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这人终于不是一身黑。
白色宽松款毛衣下,是一条黑色工装裤和一双白色板鞋。
得,依旧是黑白配。
今见山看着看不见的眼睛,笑问:“不冷么?”
离着还有点距离,游弋没抬眼地把车钥匙抛过去:“你开吧。”
今见山反应很快地抬手接过,一点都不墨迹地上了车。
等游弋系安全带的时候,他有些戏谑地说:“认识没多久净围着你车转了,经理擅自动的油看来左右都得还回来。”
“炉子能修又欠了。”
汽车发动,游弋环抱胳膊窝进座椅里,耷拉着眼皮懒懒地看着窗外。
“大概多少让我心里有个底,太贵的话在一旁指挥也行。”今见山说。
游弋敷衍地回:“采风一天的餐食。”
今见山打着方向盘,朝右边倒车镜看的时候,他顺带瞟了眼游弋的眼尾。
红色在白皮肤上太明显了,他问:“是不是太占你便宜了?”
等了片刻旁边的人也没有出声的意思,今见山也就沉默地开着车。
好在没多会儿,安静的车内响起来电声。
今见山看着来电显示笑了笑,按下接通靠近耳边:“今夫人这是想我了?”
没有兴趣听别人的私事,游弋闭上眼睛开始假寐。
“都没指望您今天能给我打电话,我预计的是明早。”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温柔俏皮声,今见山沉沉笑道:“您让我爸先等等,我都听不着您说话了。”
“那是我不愿意么?二位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锐凡前几天刚挂两个灯笼就被拆了,说是荒凉地儿容易招鬼。”
“不炸湖,您操的这闲心,我又不是七岁孩子。行,先不和你们说了,一会儿晚点给您视频。嗯,挂了。”
今见山挂了电话,话音里还带着点没有散去的笑意:“我爸妈,估计是才想起来今天除夕。”
游弋慢慢睁开眼,依旧保持着沉默。
绕出小路后上了09号的柏油路,地势有点高,可以将侧面蜿蜒狭长的白鸽湖收入眼底。
没有声音的车厢今见山已经非常习惯了。
人就是这么容易受习性和环境影响,所以在忽然出现声音的时候,那种诧异感就异常的诡异。
“我以为鸽子不喜潮湿地。”
确定是游弋在说话后,今见山为这种受宠若惊的诡异感暗自发笑。
他回道:“嗯,白鸽湖周围没有白鸽。”
话挺有意思,游弋又往湖上的半空看了看。
刺眼的阳光里,只有几个缓慢翻飞的黑点。
今见山自主解释:“很久以前有对男女分别住在湖的两岸,交通不便的情况下二人靠着白鸽书信往来。”
说完他又补一句:“这回的背景真是爱情。”
想起之前编造的美女与野兽,游弋浅淡地笑了笑。
白鸽湖的讲述比莫诺山的背景简略多了。
一个爱情故事只说了开头,省去了任由人猜想的结尾,可以是凄美也可以是完美。
游弋想:完美永远不会让人动容,就像牛郎与织女。
没听见声音,今见山转头又扫了一眼。
扎着头发与散着头发的姿色没有半分差距,区别在于攻击性的强弱。
犹豫再三,今见山暗暗清着嗓子,还是开口:“皮筋好像断了。”
游弋没听清似地扭头,今见山看了眼他的头发,又看向领口:“衣服上。”
顺着他眼睛扫过的地方摸去,脖子侧面的领口处确实有东西。
被抻开的胶皮有些泛白,不是好像,是确实断了。
游弋随意地仍在中控台上,五指耙梳着头发往后捋了捋:“质量有点次。”
经停的设计师这是不满意杰作里的配套用品了。
今见山看着窗外抿了抿唇,没忍住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是给小孩儿用的。”
游弋看向他,漠然的眼神里并赞同这个可能性:“用黑色?”
今见山点头:“倒也是。”
每回坐在一辆车上的时候都是今见山把着方向盘,直到这回游弋才发现,这人开车的姿势和他见过的有些不太一样。
右腿长伸,左腿膝盖很随意地抵在车门上。
右手前三根手指平直按着方向盘,后两根则虚夹着,而左臂就只是搭在门框上。
整体给人的感觉松弛无比,照理说开不熟的人的车不该这幅姿态。
当然,不排除走上大路后路面平直的原因,但当下这种姿态,给人的讯息只有一个——掌控力。
强大的控制力和主导力,会让同为雄性的动物自动退出所在的领地。
倒不是怕,而是觉得麻烦,因为一旦撕扯起来,绝对要做好自损的准备。
到了停车场的丁字路口,车朝左边拐去。又走了一段路右转进了隧道。
隧道里面并不是很亮,两边的绿色路肩灯也仅是起到了警示作用。
垂直的挡风玻璃在暗处并不影响视线,但要看右前方时还是能看到些不属于车外的景物。
今见山调高暖风又打开车灯,好看的画面立时烟消云散。
游弋被突如其来的颠簸晃醒,醒了才知道,他竟然就这么一路睡到了目的地。
窗外的景象与想象有太大区别,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景。
就只是高耸入云的山,一望无际的雪地,一片被冰冻的湖面,以及靠着湖的院子。
太干净了,干净到让游弋觉得震撼。
“看到那儿了么?”
游弋茫然地看向今见山,发现他并没有看着自己,而是偏头指着驾驶窗。
他顺着看过去——那是一条被车辙压实的雪路。
“那晚你如果走到底就到这儿了。”今见山关了暖风看向前面的路,“家里两位叔叔,一会儿见了再给你介绍。”
想了半天游弋才想起他说的是哪晚,也是这会儿才知道,原来羊肠小道的尽头是这番景象。
车停稳后,两人下了车,还没进院子里就传来一道雄厚的声音。
“你的表是不走是吗?一个小时现在都多久了!”
“一会儿就能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