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
自己把刀递过去,却指望别人不拿它来扎你,天底下哪来这般好事儿?
手指点在桌角,轻轻敲过三下。
宋青欠一欠身,朝上行礼道:“既不可攻,不若想想守的法子。”
巫马良雨拈着新换的茶盏,捋捋胡须道:“宋大人是想说……”
宋青急忙站起来,弯腰施礼道:“他们喊他们的,咱们堵咱们的,互不相扰、两不相干。”
贺温倒吸一口凉气,灵感自头心灌顶而下。
不由得拍案奋起,面向巫马启奏道:“金鼓之声,足以掩盖人声!末将这就传令准备!”
堂上太师倒没多少激动,只用手势教两人归座。
他需要考虑全局,即使那全局已不剩几分几厘了。
宋青看出对方心思,略作思忖后开解。
“太师顾念百姓,实属宅心仁厚!然战时不必平常,两害相权取轻为上!”
巫马良雨被说动了,他侧头望向贺温,叮咛道。
“动静别闹太大……那边儿散了,这边儿就停吧……”
“是!末将谨遵太师之命!”卢荫将领背脊绷直,抱拳时甲胄震耳、声如雷动。
战局如棋局,有时讲究的就是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精准把握每一步走向的中州军,在秦淮带领下,不慌不忙进入下一阶段部署。
帐外脚步错落、往来有序,韩凛替秦川换完裹伤带,将剪刀与细布分别收进箱子里。
转身笑道:“萧先生此招可谓借力打力,要的就是南夏自乱阵脚。”
秦川处倒不忙着应他。
只瞧其系好衣带、束好长发,眼皮一搭、嘴唇一嘟。
哼哼唧唧道:“你自打来了,就没顾上陪我!整天价左忙右忙,这会子又惦记起外头了!”
韩凛闻言,差点笑到肚子痛。
几次三番压住嘴角,才敢扭头去看秦川。
谁知不看还好,一看更憋不住了。
椅里坐的,哪是什么风流倜傥俏将军?
分明是只臊眉耷眼、摇尾摆脑的大狗狗!
蹲在桌子边上,别提多委屈了。
“我这不以为你挂记吗?才多多留着心!”要不是对方高热初愈、旧伤未合,自己才不会有如此好气儿。
“行了行了,不看了!不看了总可以吧!”眼见秦川眉毛越垂越低,韩凛忙不迭哄。
他顺手拾过件披风,迈步走回爱人身侧。
拥抱当腰收紧,扯的韩凛猛然一歪。
披风自肩头滑下,罩住秦川半身。
他抬手摸着那条伤,语气温柔道:“明晚可就见真章了,你一点儿都不担心?”
秦川将手攥住,报以同样温柔的笑容:“我相信爹爹跟师父,他们不冒没把握的险。”
韩凛点点头:“话是这样不假,但……”
他甚少如此犹豫,颠来倒去,只为寻个令秦川舒适的说法。
“攻城战不许你参加,我怕你憋坏了。”韩凛声调很细。
下唇微微翘起,很像小兔的粉鼻子。
“当然会不服气啊!”秦川如今也学会就坡下驴了,演起受气包来,简直得心应手。
边说还边往韩凛身上拱,大气儿喘得跟牛一样。
“所以才要官人好好陪我啊!要是官人都不肯管,我岂不是可怜死啦!”
这副表情一出来,真不怪人存心逗他。
任谁能想到,在外叱咤风云的杀神将军,私底下竟会这般撒娇耍赖。
“那你说说,人家怎么管才合夫君心意?”韩凛弯下腰。
故意放缓气息,一下下吹进秦川耳孔。
“怎……怎么陪都好……都好……”那傻小子半边儿躯壳都快化了,胳膊环在腰上一个劲儿发颤。
“哦?”韩凛语出疑惑,轻旋半圈儿坐进秦川怀里。
拿头靠在对方肩上,摩挲着衣领问:“怎么陪都好?还是这样陪最好?”
回答化作无声长吻,流转于二人身侧。
帐外金戈铁马,帐内倚玉偎香。
好一派:提刀映花花愈娇,艳沁甲光光犹耀。
百炼成钢、绕指化柔,古今之道成如此乎。
口口声声不管、不理、不操心,可集结时辰一到秦川还是去了。
韩凛那儿刚巧有奏疏送来,没空理会自己出尔反尔,当真老天保佑。
此次阵仗堪称非比寻常。
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不说,且个个执戈拥盾、神情坚毅。
秦川总算见识到了,其余两路兵马实力,庆幸与自豪油然而生。
他庆幸,庆幸这样的军队属于中州、属于韩凛。
他自豪,自豪身为其中一员,飞骑营没给中州军人丢脸。
军令重申,犹如滚雷再临。
一改前两日小心谨慎,此番计划则是动静越大越好、时间越久越好。
秦川听着,心却渐渐飘远。
他想起韩凛如今就在营帐里,一面批阅奏折一面等着自己。
多么幸运啊!
秦川将目光投向天际,决战近在眼前,自己还能拥着爱人。
与其一同见证,中州那无可限量的未来。
在此之前,秦川压根儿没想过会再见到韩凛。
不,这样说并不准确。
应该是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活到两人相见的时刻。
鼻尖酸涩,堵得人透不过气。
秦川可不想婆婆妈妈,叫人瞧了笑话,赶忙收敛神色望向前方。
兵士们拱手领命、整装待发。
几点飞鸟,消失在晦暗与乌黑的分界线上,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卢荫守将贺温孤身一人端坐正堂,府邸各门皆四敞大开。
按照先前交代,无论哪方出现状况,都能以最快速度奏报到跟前。
他一手撑桌、一手抵膝。
两三时辰过去,没有喝过一口水,更没说过一句话。
贺温心里存着些疑影儿,需要时间理理清楚。
端倪最早出现在,苍兰之战结束次日。
中州三路大军势如破竹,仅用不到半天便完成了会师。
看前对方气势汹汹,三五夕间就要对卢荫发起进攻。
城中百姓得了消息,无不人人自危、惶惶不安。
将士们更是枕戈寝甲,丝毫不敢懈怠。
可等来等去,音讯一天天变少不说,报上来的大多是原地休整、未有异动。
太师过后给出解释,称中州军队内部上下猜忌、左右掣肘。
朝廷有命,监军到任前不可贸然开战,违者以欺君之罪论处。
“真的……是这样吗……”贺温低声重复着,墙上影子微微晃动。
这话他早就想问了,早在甫一听到时就想了。
然而几番思量,贺温还是选择了沉默。
一来他手里没有证据,没法子证明,那是场欲擒故纵的把戏。
二来军中士气低迷,的确需要些好消息来提振人心。
脑海里,又一次闪过相同画面。
来自贺温童年时期,却令他一辈子记忆犹新。
野猫通体漆黑、身形矫健,拨弄爪儿底下的耗子,像是玩着什么游戏。
神情举止,透露出优雅与残忍。
嘴在打哈欠时张开,仿佛不怀好意的笑容。
军人特有的直觉,使贺温再度想起了这一幕。
诸般预感充斥在里头,尽是不安与不祥。
他努力将思绪拉回眼下,自迷雾中苦苦摸索。
每晚骑马绕城、散布谣言,为的仅仅是动摇民心吗?
贺温同样保留意见。
但不论怎么分析,战局之内劣势一方,总要受制于人。
人家给什么,你就得应什么。
想让你怎么应,你就得怎么应。
有时连睁眼闭眼,都不由自己做主。
“哎……两害相权,取轻为上……”
卢荫守将阖上双目,他在等城楼上的金鼓声。
今夜一定会发生点儿什么,即使贺温猜不出来。
“玄马非善吞百槽,有口无天私囊饱!”
“玄马非善吞百槽,有口无天私囊饱!”
念颂比打更还要准时。
撞在守城军士耳里,真是要多烦人有多烦人。
许是词儿少,喊的遍数又多,第三天上愈发得心应手。
悠悠扬扬、曲曲绕绕,还真有几分江下话的清婉柔美。
魏成阳立在城头上,锣鼓点儿自身旁炸开,晃得眼前金星乱冒。
多少日子没睡过觉了,他自己也算不清楚。
每当魏成阳想要安歇片刻,托孤般的叮嘱之言,就会在耳朵里钻进钻出。
“狂澜难挽,乾坤无转……我命令你们撤退……我要你们死守卢荫……我要你们给南夏挣个说法……”
是啊,既然失败已成定局,上赶着睡觉做什么?
魏成阳捏捏眉心,弯出丝缕苦笑。
总有长眠那一天的。
拼尽了、耗干了,还怕没机会好生躺着吗?
下方音量陡然转高,犹如汛期时节暴涨的水面。
楼上越追越急的旋律,则像一垛垛沙袋般严防死守。
誓不肯露出一声儿、错过半点儿。
震颤自脚底向上攀升,没一会儿就传遍潘霄全身。
凭借不俗的眼力,他发觉下头人变多了。
起初还能分出明显间隔的队伍,渐渐汇点成线,牢牢围住卢荫城。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权作遮掩之用的金鼓,只怕要响一夜了。
潘霄心里很憋屈。
恨不得杀出城门出口恶气,即便代价是自己的性命,亦在所不惜。
他忍着,用力忍着,直到槽牙碾碎,鲜血充满口腔。
主帅不在了,自己哪还有时间耍脾气呢?
贺将军叫怎么守,自己就怎么守,只当是报效储陈在天之灵吧。
正值两下水火难容之际,中州那儿却不知为何,突然就泄了力。
从喧嚷到静默,还不够人眨眨眼皮子。
城头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锣锤鼓锤渐次停止击打,像极了大雨过后犹自作响的闷雷。
谢之逸两耳作烧,脑门中央突突跳着。
类似琴弦割断的声音,持续回响在他身体里。
从上扯到下,自左牵到右,令他一时认不清城外情况。
可即便看不见,他也知道那群人没走。
非但没走,数量较之先前,又加了一倍不止。
“暴风雨前的宁静啊……”谢之逸掏掏耳朵,面上没换什么明显表情。
“这般鬼蜮伎俩,他们用着倒挺顺手……”
话虽如此说,谢之逸却不得不承认——无论对方想以此达成何种目的,而今都离成功不远了。
别的暂且不看,只瞧守卫们一个个忧怒交加,擂鼓者一队队汗流浃背。
狼狈若此,还谈什么拥城固守、反败为胜。
果如青羽众人所料,一刻止歇使中州更添助益。
留给自己这边的,就只剩疲倦与惶恐。
擂鼓声重,只渐渐跟不上趟子。
苏立冷眼伫在一旁,给这场越演越怪的闹剧,定下了谢幕之期:
日出时分、东方破晓。
不闹到家家鸡鸣、户户洒扫,那帮北人才不会善罢甘休。
要将卢荫这池水彻底搅浑,就要在百姓身上做文章。
苏立冷哼一声。
回想起开战以来,各地对中州军队的评价。
除日常歌功颂德外,便是拿南夏与之作比。
那可真是别开生面、精彩纷呈。
一桩桩、一件件,讲得倒比唱得还好听。
尤其是跟飞骑营有关的部分。
难听些,说他们是阎王差下的黑白无常,一个照面便可取人性命。
好听的,称其具仁威遗风、秉天策之勇,是神仙派来救苦救难、济危济贫的英雄豪杰。
苏立越想越恨,拿飞奴儿顶住自己手心儿,悄悄刻下一道血痕。
天就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