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离一线越来越近，枪炮声也越来越清晰。

贺年的心脏砰砰直跳，她紧紧抿着唇，抱着枪，在青石板的路面上狂奔。

其实她心里没底，她害怕。

十倍于驻守海军的海贼，怎么可能不怕啊。即便是有五五开外挂，也会被活活耗死的。

这是一场完全没有希望的战斗，以拖延时间为胜利的战斗。

漆黑的十字小刀挂在胸，高高抛起又轻轻落下。

米霍克，不知道今晚过后，还没有没机会再见到你。

原谅我任性的告白。如果你不喜欢我，那是最好，如果你是喜欢我的……那么从今往后，请忘了我吧。

我很抱歉。

炮火声突然停息了。

贺年顿时眼神一凝。

这不对，不科学。按理说，经过第一次短暂的试探，海贼应该已经摸清了巴尔沙小镇的海军驻守情况，第二次便是全面进攻。

他们为什么要停？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他们不会不懂。

难道，是大家的拼死抵抗给了海贼驻守海军很多的错觉？

“操他妈的！真他妈无耻！卑鄙！”不远处，拉古尼尔上尉破口大骂。

他头上包着渗血的绷带，提着滴血的长刀立在一处掩体后方。

“老菜头，发生什么事了？”趁着夜色，贺年避开拉古尼尔，偷偷上前询问情况。

向来淡然的老兵脸色十分难看：“海贼俘虏了一批海兵，还劫持了一些平民，作为人质。”

“人质？”贺年一愣：“不可能，我刚疏散完居民回来，怎么可能会有平民作为人质。”

“也许是离海岸线较近的居民，没有及时撤离的。”

“他们劫持人质做什么？”

“作为‘人墙’，强迫我方停火。”

“操他奶奶个腿！”

贺年当即变了脸色，怒骂出声。

“贺年！你怎么回来了！？”

听到拉古尼尔上尉的喊声，贺年浑身一僵。

转头，冲着瘦高的男子讪讪一笑：“您不是说，叫我找几个人安排居民撤离吗？我找了，现在所有人已通知到位，正在有序撤离。”

“油嘴滑舌。违抗军令者，就地处罚！”说着，拉古尼尔举刀朝贺年劈来。

他动作太快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周围其他人都只来得及睁大眼睛。

贺年瞳孔一缩，下意识抬手护住脑袋。长刀距离头顶还有几毫米的时候，她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别装了，小鬼。”长刀悬停在头顶。

贺年放下手，露出亮晶晶的瞳孔：“这不是配合您演戏吗？”

“怎么发现的？”

“‘看’到了。”

“啧。”

拉古尼尔反转了刀锋，一刀背敲在贺年头顶：“回来做什么？叫你走你就走。”

贺年这回是真抱头蹲地了：“我是海兵，我不能退！”她声音倔强。

“你违抗军令！”

“我没有！”

拉古尼尔又敲了贺年一刀，这一回贺年闪身躲掉。

“想死的话，随便你。”拉古尼尔提刀离开。

“你这家伙，胆子太大了。”见拉古尼尔上尉走了，老菜头赶紧把贺年拉起来。

“他人不坏的。”

“对了老菜头，你说人质是什么情况？”

“他们用人质威胁我们投降。”

“投降？”

“对，太无耻了这群海贼！明明……”老菜头不说话了。

明明人数是我们的几倍，有着碾压性的优势，还要用这种卑鄙的手段。

贺年在心里默默补全老菜头没说完的话。

不对，有点问题。

是想减少己方伤亡吗？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残暴的海贼首领不会珍惜自己的手下，他们不过是利益的结合体。

她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他们要求我们这边的最高指挥官过去谈判，否则就杀掉所有人质！”远处传来海兵的呼喊。

“岂有此理！”

“卑鄙下流！”

海军中骂声一片。

脑子仿佛触电似的闪过光点，贺年一瞬间明白了什么，想顺着思路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

她跑向拉古尼尔上尉。

“上尉，这批人质不能救！”

“小鬼，我没心情陪你胡闹。”

“倘若这群人质中有海贼伪装的呢？”

“我的兵我能不认识？！”

咬了咬牙，贺年继续出声：“那平民呢？你认得每一个平民吗？”

“贺年，你给我让开！”

“如果人质里有海贼混入，那会给我们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所以呢？任由海贼杀掉我们的战友吗？”

拉古尼尔不再怒吼，他平静下来，声音冷得可怕。

贺年说不出话来。

喉咙里好似堵了东西，她想说点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能怎么办呢？为了几个所谓的“奸细”，让昔日战友被海贼杀掉吗？还有那些无辜的平民？

她垂下头颅。

但是，如果真的有海贼混迹其中，本就岌岌可危的防线可能会加速崩溃，后方平民会遭到屠杀，之前做得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如果可以……应当铲除后患，将所有人质就地狙杀。

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利益。

没有人注意到，贺年的眼神狰狞得吓人。包括她自己。

不，她怎么能这样想！那些人质里，可是有着她的战友啊！那是一起扛枪奋战的兄弟！

猛然回过神，贺年惊出一身冷汗。

拉古尼尔上尉卸下佩刀，绕过贺年。

“拉古尼尔上尉，你不能亲自去谈判！”贺年横跨一步，拦在瘦高军官的身前。

“贺年！你今天的行为，已经足够我枪毙你100遍！”

“您是巴尔沙小镇的最高指挥官，群龙不能无首！所以您不能去，我代替您去！”

愤怒的瘦高军官怔愣一瞬，继而推开贺年：“胡闹。”

“我没有，您听我说。”贺年快速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我有见闻色，能保证自己的安全，没有人比我更适合这个任务。”

贺年盯着拉古尼尔的眼睛，满脸认真。

瘦高的军官脸色严肃，早已没了先前的不耐。

“你有几成把握。”

“救人的话，5成。”

“我问你保命的把握。”

“放心，10成。”

“认真点！”拉古尼尔作势要用刀砸贺年，不过佩刀之前卸掉了，他摸了个空。

“那，9.9成吧。”贺年咧嘴一笑：“我很惜命的上尉，肯定活着回来。”

贺年披上了拉古尼尔的上尉外套，外套有些大，她整理了好一会才有点军官样。

“那么拜托你了。”瘦高的男人朝她行了个军礼。

贺年回礼：“保证完成任务！”

5分钟后。

贺年抬头，望了眼身后房子的二楼，接着高举双手从掩体后走出。

“我是巴尔沙小镇的最高指挥官拉古尼尔上尉！”她高声呼喊道。

贺年一步一步靠过去。

她看到人质在前面组成人墙，海贼则龟缩在后面。

被俘的海兵残的残，伤的伤，鲜血染红了雪白的军服。一个半边胳膊都是血污的壮实汉子冲她摇头。

贺年瞳孔狠狠一缩。

威利。他叫她不要过去，不要来，他叫她放弃他们。

怎么可能啊？！

“再过来点！”

“不想他们死的话，不许携带武器！”

海贼在前方大声叫嚣着。

眼神沉了又沉，贺年走得很稳，很重，每一步都很用力，用力到几乎在水泥地面上踩出一个坑。

她凝视着威利的眼睛，眼瞳微动。

威利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点头。

这一刻，贺年高举的双手陡然下按，大喊一声：“趴下！”

人墙前方的海兵立马卧倒，后侧的平民也很快反应过来，跟上动作。

最后方的海贼暴露出来。

下一秒，枪响，从贺年后面。

趁着海贼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人质中的海兵们带领着平民冲向贺年身后的阵地。

片刻后，海贼开始火速回击。

子弹不断从前方、从后方擦身而过，贺年弓着腰，灵活地像条鱼，穿梭在枪林弹雨间。

她在前进，在往前跑。

计划勉强算是成功，在她的诱导下，在拉古尼尔上尉的指挥下，重创了一波敌人，为人质的逃离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前方不断有人倒下，那是她的战友，她得把人带回来。

“坚持一下，”她背起一名倒地的海兵：“我带你回去。”

“你自己走吧，这样多一份活命的希望。”

“相信我，我一定能带你回去。”贺年颠了下背上的人：“你能主动抓住我的肩膀吗？”

“可以，我只伤到了腿。”

“好，那我放手了。”

放下拖住背上人的手，贺年架起地上另一个海兵的胳膊，以一拖二朝后方防守的营地跑去。

她跑得不太顺，三步一顿，两步一趔趄，但她的身体很稳，架人的手很有力，一次也没有松开过。

贺年第一次如此感谢曾经那个练习负重跑的自己。

她并不是天赋异禀的大力士，也没有孔武有力躯体，但她能刚刚好承受两个战友的重量。

足够了。

感受到后方呼啸而来的子弹，贺年咬紧牙关，强行把手上的海兵甩到右边，再背着背上的人就地一滚。

子弹擦着大腿飞过，留下一道血痕。

好疼。

被子弹打中原来这样疼。

“放弃我吧，否则你们都会死。”甩到右侧的海兵虚弱开口，腹部的血洞鲜血汩汩冒出：“我已经没救了。”

躲过子弹，贺年拖着人继续前进，她瞥了一眼那海兵的伤口：“能救，看位置没伤到内脏，你给我打起精神来！”

营地近在眼前，贺年加快了脚步，就在这时，背上的海兵猛然剧烈挣扎着抬头。

“你别动！马上到了！”

她一脚踏进阵地。

背后的人一头砸在她背上。

贺年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看，我带你们回来……”她止住声音。

背上的人没动静了，一点都没有了。

她僵硬地把身上的人放下来：“喂，你醒醒啊，我带你回来了。”

他闭着眼，年轻的脸庞并不安详，胸口有一处从后背贯穿的血洞。

贺年颤抖着手伸向自己的后背。

湿的，一背的血。

医疗兵冲上前来，查探情况后，冲她摇摇头。

“贺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一只手沉沉按住她的肩膀。

贺年皱着脸，抖了抖唇，兀地泪流满面：“拉古尼尔上尉，我本来能带他回来的。”

“我能带他回来的，如果我再警惕一点，我肯定可以发现那枚子弹……”

“贺年，你做得很好，你挽救了很多人的生命。”面容冷肃的瘦高男人声音低哑：“战争残酷，逝者已矣，我们没有时间悲伤，贺年，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你去做。”

“嗯！”含着哭腔，贺年大声应道。

“很好。”

“报告，拉古尼尔上尉，临时通讯已接通！”通信兵拿着电话虫跑来。

“联系主舰请求支援！”

“是！”

胡乱抹干净眼泪，贺年同拉古尼尔站在一块，等待电话接听。

能获得支援的话，巴尔沙小镇就有救了。

“嘟嘟嘟嘟……”

“嘟嘟嘟……”

忙音，无人应答。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拉古尼尔上尉一拳打在身边的墙上，震落一地白灰。

“或许，我可以试试另一个号码。”贺年伸手拿走电话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