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真的放手了？！”

吴遇的大叫声有一瞬间逐渐远去，而其实地面虽在自己眼前逐渐放大，也没有一下子就迎面撞来。五头虫在萧歌放手的那一瞬被林念细微的抖动给抽了出去，它的五个脑袋、或是说五个触手，并没有全部拉在林念身上，故而小小的刻意就能扭转局势。它飞落向下，外施而来的力量让它比林念下坠地更快更猛，当它划过林念的眼角，林念一手抵住了五头虫的身体，另一手持剑就朝它扎了过去！

五头虫被他破身捅了个对穿，粘液炸开，又因为触及到弥望剑的剑身，而像沸腾那般化作蒸汽消失在空中。五头虫的尸体暂时留存在剑身上，在跌落到地面前的那一瞬间，林念在空中折叠身子翻滚过来，双膝微微弯曲做好了俯冲，极其平稳优雅地落在了地上。

五头虫的尸体因为落地的抖动而从弥望剑剑身上落了下来，林念闻声扭头过去，却没再见到五个脑袋，反而只有一颗相似的枯果滚在了地上。

是百相果的枯果！林念几乎是一眼认出。他上前将其捏在自己手中，又一眼确认这一定就是方才被行乐捏在手中的哪一颗。这些枯果粗看几乎一模一样，细看才能发现细微的沟壑差别，林念正是因为曾经经历过才会多留个心眼，没想到居然在这时真的帮到了自己。

“我没摔疼你吧？”

其他人从他掉下来的窗户旁一跃而下——实际只要不出意外，其实这一类高度对他们而言根本不在话下。“是什么东西？五头虫？”吴遇着急地说道，“它没把你怎么样吧？趴在你脖子上不是要为了吸血吧？”

安岚道：“为什么想到了吸血？”

吴遇道：“蚂蝗就会吸血，都是虫。”

安岚似乎被说服了，点点头不再说话。

林念将手上的枯果递给他们看。

“啊？是百相果的枯果！”萧歌惊讶道，“你是怎么得到的？”

“是它自投罗网的，五头虫就是这枯果变的。当然……大概也是行乐的把戏吧。”林念用手指摩挲着表面的沟壑道，“这么细看……这一颗和我爹手上的那两颗好像完全不一样呢……”

萧歌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问道：“在困扰什么？”

林念有些发懵：“我，困扰？”

“是啊，因为你好像正在走神。”萧歌指了指自己，刻意用着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不方便的话我们换个地方？”

“不，没事，我只是在想，我们一直在研究表象，从来没有深入过内里。比如我们看到宝相花就只能想着宝相花，看到百相果就只能想着百相果，现在看到枯果也是一样的，会不会有可能我们都被表象迷惑了呢？枯果里面是什么样的我们也不知道啊……”

“咳咳。”

林念和萧歌同时扭头看去。

只见安岚正冲他们打着手势道：“四个人，可不能两个两个说悄悄话啊。”

于是林念朝他们走近几步，放大声音说道：“我要把果子劈了。”

安岚发出了吃惊的声音，道：“劈？哪颗？这颗？”

林念道：“对，我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

“可行乐两次用在你身上，肯定不是单纯找茬？你不妨再等等，看看他还能作什么妖蛾子。”吴遇说着又给了安岚一拳，道：“你怎么想？”

“我？我觉得能劈。”安岚爽快地说道，“若是发现劈错了，大不了我再用我看家的手艺给修补修补就好了。”

萧歌笑了一声道：“你枯果也会修？”

安岚耸耸肩道：“考虑到两边的材质，应该会用湿米饭来固定吧。”

“你当真想好了？如果真的要劈，就没法复原了。”吴遇说道，“拿着这个的话还能用你的术法去找找行乐，用它当个罗盘用不也挺好的？”

“想好了。如果那些果子都曾经属于过行乐，那即使这颗消失了，我爹手里还有两颗，不至于找不到人。”林念将百相果枯果架在分叉的树枝中间，自己持剑退后几步，为自己腾出了挥剑的空间。“差点害我两次的这颗果子，就开肠破肚看一看它的‘坏水’吧。”

说完他持剑向前，手举高处将弥望剑砸了下去！

周身翻滚带起尘土的那一瞬间，林念就知道自己又陷入莫名其妙的幻境里了。他不能听见周围人着急的呼喊，却能清晰地看见他们脸上着急的神态，他想要回应大家，却发现失去了对四肢的掌控，他奋力想要提起手臂，可手臂下方却宛如悬挂着千斤坠，相抗衡的巨大力量让他只能产生维持现状的力量。

林念在心中闭眼，眼前很快沉入黑色。林念在心中眨眼，眼前的景象又明朗了起来。入目之处一半是地面，另一半则沉于水面，他正侧着脑袋躺着，一半没入水中，他能感受到鼻腔里浸入了不少水，但他却没呛着，反而如同鱼类在河湖之中自由顺畅地呼吸着。

林念尝试着抬起四肢，这会儿的力气终于从云端回落到他的身躯里头，只是恢复的过程十分缓慢，他抬手之时还能从水面中带起一些粘液，这些粘液可以拉得很长很长，像是水面下伸出的魔鬼之手，捆缚着不愿让他离开。

低头用了点力才甩开它们，林念从水下站了起来，他的视野变高了，同时色彩也缤纷了起来。先前略显苍白的景象逐渐变作为生机盎然的模样，就在林念迷茫之中，最后的景象似乎定格在了一片森林之中。

周围很宽敞，没有高大的树木遮挡阳光，面前的是潺潺流动的小溪，水清见鱼，皆若空游无所依，偶尔甩尾带起的水花落在身上带来清凉。耳旁听见鸟儿歌唱，阳光洒在身上带来适宜的暖意……这正是能让我伸着懒腰放松的氛围，而林念正想感叹这么一句，竟发现自己的视野似乎是有点低了。

溪水在他面前流淌，那是真的在他“面前”流淌，他像是将脸贴在地上，用着如同五头虫一般的视角来从低处仰视着这个庞大无际的世界。

这是怎么回事？他刚刚不是已经从水里爬起来了吗？

风轻轻吹过，他自己的身子似乎也在随风摇摆，耳边又响起距离极近的虫鸣，这突然让他有了一种扎根在泥土之中的错觉。

突然一抹绿色闯入眼帘，无法自如活动的林念立刻就捕捉到了这抹异常。而随着他意识的捕捉，自己所在的“身躯”也加快节奏发生了变化，闯入视线范围的绿叶以惊人的速度生长着，也不过过去几个数的时间，它就由一个小芽尖抽条而出形成了藤蔓，藤蔓相互圈绕，顺着冲天之势往高处长着，林念虽然无法亲眼目睹它们的变化，但也能如实感觉到生长的速度，那是同人体长大有着不同，微妙差别于长身体、长骨头时的顺其自然，而是有着撕裂般的痛意和长久持续的酸痛，伴随着想要逃离这副身躯的意志，林念慢慢发现自己的视野也能随着藤蔓的高度逐渐上移，能够变得从高处向远方眺望而去了。

林念幻想着自己的高度，便也真的达到了那个高度。他睁开眼，身体正告诉他自己取代了藤蔓尖尖的位置。他理所当然地向下望去，小溪变得宽敞了，草地也变得更宽广了，他眼前的地面放大了，他甚至能看到远方的群山连绵起伏，能看到远处升腾的烟火气。

随后他看到了小溪中倒映的自己——没有五官没有脸、没有四肢没有身体，他的双手变作了两边的藤蔓，而他的真身是一朵花。

能见到这种花的人不多，恰巧自己是少数人的其中之一。

林念能够轻易接受自己再一次进入忘忧石般幻境的现实，可却没法一下就接受自己变成了宝相花。

他顺着风的方向侧过身子，继而看到了自己花朵身躯之后的另一半。

那是除他以外，同样生长在此处的另一朵宝相花。

他们似乎是连在一起生长的，像是人类的双胞胎一样，在破开肚子钻出光明之前，互相连接在一起生根成型。

两株花同根生长，这种事可能发生吗？在宝相花传说的漫长时间里，都未曾有见闻过同株生长的奇观，如此稀有之物独自开花结果，似乎才是与它的高贵孤傲更为般配的设定。而林念很快就察觉到，向阳而生的两根藤蔓其实并非都是从一株宝相花中生长起来的，两株宝相花一前一后，两根藤蔓便也呈现一前一后的生长，两株宝相花以完全对称的模样生长着，他们互不干涉、互不打扰，可也在静默与沉寂中，学着对方的样子照搬着生长下去。

林念想要完全转过身子看清另一株的模样，可惜他能活动的范围十分有限，努力许久也只能依靠水面的倒映来观察。而后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两株宝相花越长越大，两边的花瓣越开越艳，它们各自的藤蔓在上升到一定高度便停止了——像是找到了晒太阳的好位置，紧接着开始奋力汲取着大自然的能量，藤蔓便开始往粗壮的方向生长而开了。

直到某一段时间，停滞了许久的酸痛感突然变作为慢慢的撕裂之意重新在他身后出现了。

是后面那朵花发生什么事了吗？林念原还往着担忧的方向想去，可结果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当他再一次通过水面倒映观察身后的宝相花时，竟发现对方的藤蔓有史以来头一次，打破了两株之间的平衡，超越了那条名为“领域”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