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映雪回来的时候已经酉时了。
他穿过长廊,牧府中有一片池子,栽了满池的荷,只是冬日瞧不见,水面只见得几枝残留的枯败荷叶。
牧府原本是一个一品大员的府邸,人犯了错被抄了家,这府邸在崇明帝上位之后就赏赐给牧时澜了。
裴映雪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进屋云禾就迎了上来,从裴映雪手里接过脱下的披风。
“公子你回来啦。”小丫鬟年纪不大,裴映雪平日里也不拘着她,给养了个活泼性子。
云禾也挺喜欢裴映雪的。
牧府的主子不多,满打满算加上裴映雪也才两个人。
指挥使人虽冷了些,可只要不犯了忌讳也不会有什么,新来的主子也是个好性子的,对她们也不严苛。
“嗯。”裴映雪应着,顺手把一个油纸包递给云禾,“刚出炉的糖饼,拿去跟云秋她们分了吧。”
云禾眼睛一亮:“谢谢公子。”
云禾接过糖饼,抱着斗篷跟人说:“对了,公子,大人回来了。”
“哦,在里面吗?”裴映雪朝里走。
云禾点头:“嗯。”
“行,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裴映雪脚步不停,朝里面走。
牧时澜回来换下了苍翎卫那身藏蓝色的官府,暗青的常服上绣着流云暗纹。
大概是洗过澡,头发上还带着少许水汽,散在肩上,手里拿着卷书看着。
穿着的原因吗?
裴映雪站在那儿看,目光盯着人。
这个样子的牧时澜少了几分凶煞气。
但……凶的时候喜欢,不凶的时候他也喜欢。
人倒是长到他心上去了。
是笔不亏的生意啊。
裴映雪嘴角的笑容加深。
牧时澜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站在那儿的人。
“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裴映雪抬脚进去,在牧时澜身边坐下来了:“指挥使今日回来的好早。”
“安排好了。”牧时澜放下手里的书,从裴映雪头发上拈下来一片不知道在哪儿沾上的叶子。
他牵过裴映雪的手,微微皱眉:“怎么这么凉?”
裴映雪把自己有些冻的手指往牧时澜掌心里塞:“外面下着雪,有点儿冷,指挥使替我暖暖呗。”
牧时澜可以叫人拿手炉来,但看看往自己手心里钻的细白手指,他没开口,默默地将人的手拢进自己掌心。
“那边安排好了,要不要去看看?”牧时澜垂着眼,像是在给裴映雪暖手,又像是将裴映雪的手放在掌中把玩,“你应该想亲眼看看吧。”
裴映雪掀起眼皮,牧时澜话里有其他意思啊。
“好啊。”裴映雪应了,“指挥使带上我啊。”
“不过,指挥使这么相信我吗?”裴映雪轻轻地笑,“不怕我怀了坏心思?”
他推荐的人,直接说用,都不多考虑考虑?
“飞燕子,身法很厉害,别的不说,保命没问题。”
“哦。”原来他知道。
裴映雪完全不意外。
*
夜入三更,鸿胪寺的衙门还没有完全熄灯。
穿着文官服的年轻人与同僚从衙门走出来,嘴里吐槽着近段时间堆积的公务以及让人加班的无情上司。
“我走这边,明天见。”年轻的小吏跟同僚告别,走进了比较偏的小巷道。
时间已经晚了,路上看不见什么人,一股子冷风往衣领里灌,冻得人缩脖子。
“呜啊,冷死了。”小吏缩着脖子,搓着手,“这鬼天气越来越冷了。”
风声呜呜,路旁的灯笼光线昏暗,树木在地面上投下摇晃树影。
“嗯?”年轻人皱了一下眉。
他闻到一股味道。
“呜......”
前方似乎有东西,牛犊大小,藏身在阴影之中,弓起脊背,朝着这边从喉咙里发出不友好的低吼。
年轻小官的身体一僵,眼神变得惊恐。
“嗷——”
黑影猛地扑向小官,模糊光线中可见其狰狞的兽头。
那是一只大狗。
“哇啊!”年轻人惊恐大叫。
他的表情惊悚,身体却是灵活地避开了扑过来的大狗。
他注意到大狗后颈有奇怪的黑烟,以往的经验让他屏住呼吸。
后脑勺有种一凉的感觉,他在半空中腰下弯,避开了扫向他的条状物。
它在不明亮的光线下泛着冷意。
“哇啊。”阿遇几个跳跃躲开了再次朝他扑来的狗,顺便还得闪躲袭击他的人。
阿遇的身手水平一般,他所出色的是轻功身法,所以也躲得艰难。
阿遇咬牙,跑向一个方向。
“狐狸!你没跟我说有狗!!!”
阿遇看见了夜色中的那抹白,泪汪汪地喊着。
与此同时,几道身影与阿遇擦肩而过,直扑向相反的方向,与想逃的人缠斗在一起。
裴映雪站在安全位置,看着朝自己跑来的阿遇,伸手扶了一把。
对于阿遇的控诉,他眨眨眼,一脸无辜:“我没有说过吗?”
阿遇眼里包着泪:“没有!”
阿遇怕狗。
他没跟着燕宁天之前是个流浪儿,跟狗争食这种事情没少干,年幼的孩子很少争得过那些野犬,反而被野犬咬的伤痕累累。
即使现在他现在打得过那些狗了,可听到狗吠他还是怕。
裴映雪盯着泪汪汪的人看了一会儿,先投了降:“好吧,我错了,我道歉好不好。”
“对不起。”
阿遇扯着裴映雪的袖子:“只有这一次,不许有下次了。”
“嗯嗯,好,没有下一次了。”我也不希望再捞你一次。
这种事情还是别有第二次比较好。
“他们那边没关系吗?”阿遇朝那边看。
两侧的灯笼亮起,可以看清那里的场景。
被围住的人是一个矮小个子的男人,从五官来看,并不是大恒人,手中拿着较长的链刃。
乌金子长利,挥动间让人不得不避开,加上凶恶的獒犬,一时之间难以靠近。
可周围已被苍翎卫的人围起来了,这人即使一时半会儿拿不下,可人也逃不了。
“重点是,要活的啊。”如果不是要活的,直接几箭就解决了。
裴映雪站的位置很安全,又能够清楚的看见里面的情况,身边还站着姚小远。
小少年正好奇地看着裴映雪和阿遇。
“裴哥,你们认识吗?”姚小远问。
裴映雪偏头,弯起眼:“你猜。”
他说了这一句,又偏过头去看里面。
牧时澜的武器是一把横刀,长刀挥出间与链刃相撞,行招凌冽狠戾。
扈三娘跟田当已经退至一边,他们神色间并没有太多担忧,显然是对牧时澜充满了信心。
那只獒犬已经被斩杀了,他们需要活的人,狗不需要。
狗是扈三娘杀的,裴映雪看得清楚。
扈三娘的武器很特殊,不是什么佩刀长剑,而是尖利的剔骨刀,裴映雪很少见有女子用这样的武器。
刀尖插进獒犬的喉咙,向下用力,轻易便划开了皮肉。
高挑的女郎动作利落,模样飒爽。
裴映雪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趣味。
“铿——”链刃缠在了横刀上,细密的齿卡在了刀刃上。
牧时澜手上向下,踢腿扫过,一脚踹在人的小腹。
那关外人武器脱了手,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摔到了地上。
人眼神一变,目露狠意,张嘴便要咬破牙齿中藏的毒,只是还未咬下就被牧时澜卸了下巴。
从开始到结束,不到两刻钟。
“苍翎卫啊……”裴映雪看着站起身的那个人,感慨一句。
“好厉害。”阿遇也跟了一句。
他觉得,当初牧时澜对他真的是手下留情了,只是把他从梁上拍下来而已。
“咔——”细微的声响。
裴映雪眼神一变,扭头向另一个方向。
他抓起身边姚小远的手臂抬起,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中指向一边,熟练地扣下袖箭的发射。
“嗤——”袖箭射中了人。
裴映雪手掌转动,迅速调试好了姚小远手腕间的袖箭,射出了第二支箭。
“啊!”一个人惨叫从隐蔽处摔下来。
扈三娘一下子朝那边看过去,脸色一变,招手让人围上去控制了人。
扈三娘走近,是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放进人群中毫不起眼的那种,他的两条腿上都扎着袖箭。
扈三娘认出来那是姚小远的袖箭。
“啧。”她踢了一脚人,熟练地卸了人的下巴,“干得漂亮,小远。”
“啊……”姚小远转头看了一眼裴映雪。
漂亮青年曲着手掌抵着下巴笑,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裴映雪的动作太快,大家的注意大部分都在那边那个关外人那边,所以没几个人注意到这边。
“小远真厉害。”裴映雪夸奖道。
“不是……”姚小远张嘴想要说实话。
“干得好,小远。”牧时澜走过来,一只手按在了姚小远肩上,制住了姚小远的话。
接收到牧时澜眼神的姚小远张张嘴:“……哦。”
牧时澜走到裴映雪身边,目光扫过阿遇抓着裴映雪袖子的手。
被盯着的阿遇莫名的心惊,手不自觉松了。
“冷不冷?”牧时澜低声在裴映雪耳边说着。
裴映雪摇摇头:“还好。”
“嗯。”牧时澜摸了摸裴映雪的手,稍微有些凉。
人抓到了之后的事情就好处理了,牧时澜让人将人带回去,直接连夜审问。
“我让人先送你回去,早点儿休息。”牧时澜捏了捏裴映雪的手,说着。
裴映雪眯起眼,笑着应了:“好。”
他看着被带走的阿遇,什么也没有多说。
还不急,总有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