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基督山伯爵是谁?”
简问,她正在用一把蘸了水的梳子费劲地把莱拉的头发梳顺。
莱拉也不好受,她咬着嘴,比当初在马车上咬着刀子还难受,十个手指死死地扣住屁股底下的椅子。
莱拉:“轻一点,简!”
她惨叫。
“基督山伯爵是布索尼神甫。”
疼,她想叫,可是这句话不能叫着说,只能压着嗓子说。
简:“布索尼神甫的朋友吗?”
她的手上缠着一根发带,从莱拉的发底穿过去,短短的头发拢不起来,散散地落下去,很不服帖,在脖子上翘着。
莱拉:“不,就是布索尼神甫。”
简·爱是值得托付的。莱拉决定对她说实话。
莱拉:“他们是同一个人。”
简:“啊。”
她轻轻地啊了一声,不知道是在感慨莱拉的头发真不好打理还是布索尼神甫与基督山伯爵是同一个人。
简:“难怪呢。”
简搁下来梳子,沉静地看着镜子里坐着的莱拉和站着的自己。
简:“我们应该放弃发型,依我看,简简单单地把头发梳顺了就好了。”
莱拉:“是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简:“我想,莱拉小姐,在马车受到袭击这件事上,基督山伯爵不会知道什么,但是你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会有用处的。”
莱拉:“我也这么认为。”
她在镜子面前转了一个圈,又提起来裙子转了第二个圈。
莱拉:“我感觉短发挺漂亮的,我喜欢。”
简:“这样让你看着像个男孩子了,小姐。”
莱拉语气轻快:“那样再好不过啦,我很高兴能看上去像个男孩子,不过也只能是男孩子了,我太矮了。”
简没有说话,她先往后退了一步,仔细端详莱拉,她的个子比莱拉还要矮小一点,虽然简比她大两岁。
简:“你能说出来安娜是颠茄中毒,我真是想不到你怎么能在圣凯瑟琳修道院里学到这些东西,莱拉小姐。你会去大学吗?”
莱拉:“我会的。”
像她以前的回答一样,这个答案简短利落,不假思索。
简:“基督山伯爵送来的戒指你要不要戴上,小姐?”
莱拉:“要的。”
这是一种态度。
她想。
莱拉平时不戴首饰,这次也只戴了一枚基督山伯爵送的钻石戒指。见面的地点在会客室,不是莱拉上回去的伯爵夫人的私人会客室,是大的。
她走进去,向两个伯爵行礼,一个伯爵呢,是正经的英国伯爵,是牛津大学贝利奥尔学院的教授,另一个呢,比英国这个有钱得多,也神秘得多,他的头衔却是自封的。
莱拉不等肯特伯爵开口,自己挑了单人沙发坐下了。
肯特伯爵夫人不在,莱拉略感意外。
“我没有想到肯特伯爵夫人不在。”
肯特伯爵欠身回答:“夫人昨天受了惊吓,现在还在休息。”
莱拉很不客气:“哦,她的确受了惊吓,在马车上只顾着尖叫,看到野狗上来,这个可怜的人,连我的女仆都还能动弹,她自己却吓得动不了了。”
基督山伯爵替肯特伯爵夫人解围:“阿什博恩小姐胆识过人,可是伯爵夫人久居伦敦,过惯了城市生活,这并不是她的错。”
莱拉偏偏不去看羞红脸的肯特伯爵,她没觉得自己能看透肯特伯爵,但是隐约感觉肯特伯爵是个老好人,一心想和自己的研究过日子,至于说妻子,说身处的这座房子,都是为了自己的研究提供便利的,他多半是爱她的,就像他爱自己的伯爵头衔。
莱拉针锋相对地望向基督山伯爵:“哦,先生,看来布索尼神甫没有对你说太多关于我的事情。”
基督山伯爵脸上浮出若隐若无的笑意:“那么,请问阿什博恩小姐愿意对我讲述更多吗?”
莱拉报之以同样的笑容:“亲爱的基督山伯爵大人,布索尼神甫离开我时,我们还没有结束关于蓝溪牧场的话题,这是我家的一处田产,愿牧场的牛羊安息,他曾经前去观测蓝色的溪水,我想,布索尼神甫没有把这一情况转告给你吧,先生。”
肯特伯爵糊里糊涂,听不明白:“既然基督山伯爵阁下也在这里,我相信你既是一位有名望的富豪,也是莱拉·阿什博恩小姐的好友,我希望能在基督山伯爵阁下的见证下,给予你在牛津大学图书馆阅读书籍的特许,并且,下个月伯爵夫人会举办一场舞会,我将在舞会上宣布你的壮举,阿什博恩小姐。”
莱拉没有想到肯特伯爵会主动给她出入图书馆的特许,惊喜之余,她赶紧提着裙子站起来行礼。她太高兴,没法立刻用英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但是又不能不表示感谢,只好起身屈膝行礼。
缓过来一些,莱拉开口,说了一些没有营养的废话,再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感觉好些了,才发现肯特伯爵与基督山伯爵的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飞出了太阳系。
她安静地坐着,听他们说话。肯特伯爵说得是标准英语,一副老绅士的作态,虽说他可能才四十多岁,语速不快,是莱拉喜欢的那种听力。基督山伯爵说话带着外国口音,莱拉极力辨别,还是分辨不出来。
终于,二位伯爵大人说得尽兴,也愿意停下来休息休息舌头,喝一口茶水,莱拉急忙插进来:“我想要知道,伯爵夫人的贴身女仆安娜情况怎么样?”
肯特伯爵的脸色红扑扑的:“安娜情况不妙,哦,情况不妙,医生已经给她催吐了,但是她依然处于高热状态,我今天安排管家去通知她的家人来见她。”
基督山伯爵:“这么说,这个可怜的姑娘要死啦?我能去见见这个可怜的牺牲品吗?真想不到这个姑娘自己的手帕上浸透了颠茄的汁液。”
莱拉:“我也想要去见见安娜。”
考虑到两个客人都这样说,肯特伯爵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了,他自己也想知道女仆安娜的手帕上出现颠茄的原因。
肯特伯爵:“可以的,不过,安娜目前在仆人宿舍,那里的环境不佳。而且,基督山伯爵阁下和我显然不适于出入女仆的宿舍。”
莱拉露出一抹胜利的微笑:“那么说,唯一能够见到安娜的人是我啦?”
基督山伯爵啧啧称奇:“刚才肯特伯爵已经像我转述了,然而,即使是当面见到,我依然无法想象莱拉·阿什博恩这样一位勇敢的小姐。”
莱拉保持笑容不变:“这个嘛,基督山伯爵大人,因为我是莱拉。”
“我是莱拉,我就是这样的,莱拉·阿什博恩就是这样的,难道说你指望每一个年轻姑娘都是温婉的,见到路边一条流浪狗就尖叫着晕倒的吗?”
基督山想起布索尼神甫听到过的一模一样的句子,伸手与莱拉握了握:“不,小姐,我很欣赏莱拉,我欣赏你。”
莱拉抬起头与他对视:“阁下,感谢你的欣赏,因为我也对你持有同样的态度。”
莱拉感觉脸烧的慌,很羞愧,因为,她完全是欣赏埃德蒙·唐泰斯的英俊容貌和巨额财富。
肯特伯爵摇铃叫来女管家,莱拉跟着她走了。她很难不注意到肯特伯爵与基督山相谈甚欢。
莱拉:“安娜一个人在仆人宿舍吗?”
女管家低眉垂眼:“不,小姐,我安排女仆卡罗琳照看她,伯爵大人吩咐过,要仔细照看安娜的。”
莱拉:“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不会让其他仆人带着安娜回宿舍,医生进去不方便,而且。”
莱拉打住话头,她不知道肯特伯爵是不是打算对颠茄事件保密,在她看来,这种事情完全没有保密的需要,但是19世纪的英国贵族脑子里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莱拉完全无法判断。
“可怜的安娜,她还在发烧吗?”
现在,莱拉正跟着女管家登上一道长长的旋转楼梯,她呼吸匀称,脚步轻巧,和在夜晚穿过约克郡遍布沼泽的荒野相比,这项运动很算是轻松。
女管家一板一眼:“阿什博恩小姐,请你留神,仆人宿舍很矮,要小心别碰上了。”
莱拉:“谢谢你。”
对莱拉来说,这是没有必要担心的事情,仆人宿舍位于低矮的阁楼,但是她的个头也不怎么高,头发正正好好擦着屋顶过去。
想到咬牙切齿给她梳头发的玛莎和简,莱拉忽然觉得心虚,赶紧弯了弯腰,免得用刚刚洗干净的头发扫了屋顶的灰尘。
女管家给她开门:“小姐,这就是安娜的房间,我给和她同屋住的卡罗琳放了两天假,这样卡罗琳就有时间留下照看安娜了。”
莱拉随口说:“明智的选择。”
她猫着腰进去,一张很小的床上躺着伯爵夫人的贴身女仆,她在华贵的大宅里工作,现在病了,却躺在一张铺着白色粗布床单的小床上。
“安娜,你还记得我吗?”
莱拉柔声问。
“还记得我交给你的巨嘴鸟标本吗?我说用别针把它固定在帽子上,就是昨天在马车上跌下去的那顶帽子呀。”